當朝廷上下衆人暗地裡議論紛紛的時候,廣平王……一如既往淡定地生活着。他不是不知道周圍人都在說什麼,但他就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他照常在廣平王府中生活,看病、吃藥、散步、聽書僮讀書、聽樂師奏曲兒——哦,最近因爲他雙眼能看見東西了,所以又添了一個消遣,那就是忽然對蒔花種草產生了興趣。他命人在王府正院裡開闢出一個小園來,翻了土,擺上花架,親自種了些花草,照料得十分精心,就連讓書僮兒唸書,也都念起了園藝、栽種相關的書籍,一派樂享田園閒趣的作派。
當然,他也少不了每隔三天進一次宮,向太后請安,問候她的身體,陪她聊一會兒天,再陪她吃一頓飯。日子過得規律又安詳。外界的人都在說些什麼?皇帝心裡都在想些什麼?他彷彿完全一無所知。
無論是廣平王,還是世子高楨,都依舊堅持着不與朝中重臣來往的舊例。他們不出席文臣武將又或是士林名士所開的宴席、聚會,從不請他們過府作客,王府裡除了屬官,連個正經清客都沒有。一般官員想要接觸到他們父子,還真是難上加難。
宗室皇親與勳貴們倒是有機會跟廣平王父子接觸,說上幾句話,但廣平王一旦聽到別人“惋惜”他當日因目盲而失去儲位,又或是祝他雙眼復明後會在朝中有大作爲的話,無論是在公開場合,還是在私下,都只會笑眯眯地這麼說:“沒什麼可惜的,退位後我纔算是領略到了清閒日子的好處,如今我已經過習慣了,不想再沾手那些俗事呢。”
至於高楨,他連這種話都不會說,只會冷笑着盯住這麼說話的人,直到把人盯得灰溜溜走開爲止。
他們父子如此迴應。旁人還能說什麼呢?是說朝廷離不開廣平王,還是痛斥廣平王年紀輕輕就如此頹廢,太不知上進?
若說朝廷離不開廣平王,就彷彿在說皇帝和朝廷上其他的人全都是酒囊飯袋似的。不但犯忌,還傷自尊。
若說廣平王不知上進,人家離九五至尊的大位曾經只有一步之遙,如今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堂堂親王。讓人家還要如何上進?真叫他上進了,只怕皇帝就要惱了。無論心裡是怎麼想的,犯忌的話就不該說出口。
——人家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呢。皇帝心裡再忌憚這個哥哥,表面功夫也還是要做足的。廣平王有安安穩穩的富貴日子不過,冒險跟親弟弟爭權奪利?不到萬不得已,誰會犯這個傻?
這麼一來,朝上朝下議論這事兒的人漸漸地少了,皇帝的臉色也漸漸地有所好轉。即使他心裡對兄長依然存有疑慮,但至少,廣平王的言行證明了自己還不打算撕破臉。哪怕他只是在做表面功夫。皇帝也能安心幾分。
但對於朝野間私下的議論,皇帝心裡卻是又忿怨,又惱怒,卻又不好公開發作出來。他只能暗搓搓地探明幾個曾經有過不敬言辭的人身份,然後尋了藉口去教訓一番。雖然這種教訓,通常都嚴重不到哪裡去,但看到那些出言不遜的傢伙倒黴,皇帝心裡還是挺高興的。
被他整治的人卻很不高興,但絕不敢表現出一絲怨忿。自個兒做過什麼,說過什麼。自個兒心裡有數。皇帝尋了別的理由來給他一個教訓,他也只能認了,反正性命無憂,也不用抄家坐大牢。就是會降點職,受點訓斥,丟點臉而已,不會覺得自己很冤枉什麼的,卻會在心下暗暗警醒:“我私下裡說的話,皇上也會知道。到底是當時在場的幾位摯友裡有人反水,還是家中有密探?”
幾個難兄難弟偶一碰面,彼此交換一個眼神,心裡都有了共識。各種小道消息在朝上朝下四處流傳,一時間,竟有些人心惶惶了。
廣平王府上下依然平靜地過着自己的日子。世子妃明年就要進門,府中上下爲了婚禮,還有許多的事要準備呢。
一日,廣平王忽然想起了自進府後就一直被冷落的庶妃肖氏,就把她召到了正院。
肖氏本是奉了皇命而來的,目的有些個不可告人,但她在御前表現得落落大方,穩重聰慧,自然有些見識,不是裝模作樣只有小聰明的女子。無論皇帝將她賜給廣平王的時候,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思,她如今也已經成爲廣平王的庶妃了。夫主的富貴尊榮,纔是她日後能繼續過好日子的保障。她不會頭腦發昏地想要爭什麼寵愛,或是在王府裡上竄下跳地刷存在感。因爲她很清楚,如果她因爲得罪了廣平王而被責罰,被厭棄,皇帝是絕不會伸出援手的。
她不過是區區一名宮人罷了。進宮之前,她也只不過是樂安王府的一名家生丫頭。她清楚自己有多大的份量。
所以進了王府後,儘管地位被貶成了庶妃,又從未受廣平王宣召,只能做一個名不副實的侍妾,肖氏始終還是保持着冷靜的態度,每日照常過着自己的小日子,對身邊的丫頭婆子客氣又不失威嚴,對自己的衣食住行待遇完全沒提出抱怨,甚至沒有出過自己的小院子。廣平王不召,她就從不主動求見,十分識相。
這份識相令廣平王清楚地認識到,她不是個蠢姑娘。既然不蠢,那就好辦了。他召了肖氏過去,分派給她一項任務——協助王府總管,爲明年的世子婚禮做準備工作。不是叫她主管,而是讓她協助,也是省得她得了些權利,便生出什麼異樣心思的意思。
這個任務卻令肖氏喜出望外。就算只是給人打下手,這也是個好的開始。肖氏深信,自己在這廣平王府之中,還是能找到自己的位置的。她已經沒有退路了,這輩子只能存身王府,不可能再離開。既如此,還不如老老實實做好庶妃的職責。以廣平王的厚道,總不會少了她吃穿的。至於皇帝的命令?她暫時還顧不上那個。皇帝不是讓她在王府裡站穩腳跟麼?她現在正努力達成這個目標呢。
肖氏領命而去,直接找王總管去了。她曾是御前女官,在那之前。又在武英殿做過近兩年的管事宮女,對庶務有些心得。管理偌大一個王府,她興許做不到,但只是做個小管事。帶着幾個人手完成上頭交待下來的任務,對她來說卻是最熟悉不過的工作。
看着肖氏興奮離去的背影,廣平王只是微微笑了笑。倒是高楨有些擔心:“這樣不要緊麼?她是皇上派來的人呀。”
廣平王很淡定:“那又如何?難道皇上會讓她在你的婚事上搗鬼不成?”
那當然不可能。高楨小聲嘀咕:“兒子只是覺得,她既然在偏院裡老實待了這麼長時間,那就繼續老實待下去好了。何必讓她涉足王府內務?”
廣平王搖搖頭:“有些事,王總管與底下的奴僕是不方便去做的,屬官們可以幫着對外應酬,女眷間的來往卻不好總是叫煙霞她們出面。肖氏好歹也是御前出來的,又有個庶妃名頭。她若能撐起王府內務,我們父子二人也就不必再爲瑣事煩心了。”
高楨不以爲然:“明年趙妹妹就要過門了,況且,皇祖母不是還要給您尋個側妃麼?”
因爲太后病倒,所謂選側妃的工作已經停了下來,如今也沒什麼人再提起了。廣平王覺得不選也沒什麼要緊的。肖氏一人足矣,他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身子又不甚康健,何苦再娶個小姑娘進府?
但這話他沒有直接對兒子說,只問高楨:“你趙妹妹嫁給你,難不成是爲了替你管家來的?你就不想日後有人替你們夫妻把家管好了,你們愛上哪兒遊玩,就上哪兒玩去?”
高楨雙眼一亮,頓時覺得肖氏的存在,確實有那麼點好處了。
肖氏還不知道高楨把自己當成了好幫工。她很快就熱情地投入到自己的新工作中去了。
新修整好的世子套院已經完了工,做完了植樹種花的工作,幾處需要細細雕鑿的地方,也都做好了。肖氏因有些怵高楨。不敢做主,就把這處院子交給了煙霞煙雨兩個。煙霞一邊帶着人,按照庫存清單上的記錄,給新屋子添置些物件、擺設,一邊打發人往建南侯府報信。新房既已完工,那麼未來世子妃的孃家就可以過來量尺寸、打傢俱了。
這原是王雙福最擅長的事。他帶了幾名得力屬下,奉張氏與趙琇之命來了廣平王府,將新房的尺寸細細量好了,又把新的世子套院前後內外仔細觀察了一圈,畫了簡易圖紙,問明每處房屋的用途、歸屬,然後連着尺寸一起帶回了侯府。
趙琇拿着圖紙與尺寸,跟張氏一起商量着要打些什麼傢俱。
盧媽在旁道:“這陪嫁的傢俱,通常只要擺滿正屋就夠了。世子院正屋五間,臥室、書房、淨房是必得有的,興許還得有個暖閣,要個平日裡做針線說話待客的地方,該要些什麼傢俱,叫人報了來就知道了。別的地方卻不需要咱們家陪送傢俱過去,王府想來另有安排。”
王雙福在門外聽見,連忙說:“小的問過王爺身邊的煙霞姑娘了,王府自行佈置的屋子有哪些,圖紙上都標出來了。沒有標過的纔是小的要量尺寸的。”
趙琇仔細瞧了圖紙,上頭確實有許多屋子都標記上了,哪間是近身侍候的丫頭們住的,哪間是婆子上夜用的,哪間是茶房,哪間是小廚房,哪間是世子高楨存放兵器的地方,哪間是他專用的書房,哪間是庫房……全都標得很清楚。只有正屋五間是完全沒有標記的,趙琇馬上就能想到,她需要在這裡佈置出什麼空間來。
就象盧媽說的那樣,臥室、暖閣、起居室、小書房、淨房,這都是必備的。圖紙上還有上下水設施的標記,淨房的位置也能定下了。都需要些什麼傢俱,她心裡也有數。
不過……她不想按照慣例,叫匠人們打造些華麗的傢俱,用着傳統喜慶的紋樣。她想要一些……更獨一無二的東西。
畢竟那是她將來要生活的地方,不是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