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坦白

劉茗薇扶着石桌坐下,張文軒猶豫了一下,坐在了她的旁邊。劉茗薇有些不適應,往遠處挪了挪身子。張文軒怕她一會兒躲自己躲到花叢去,就直直地坐在原處等她開口。

“我不是你大嫂,我叫劉茗薇,原本是......是香滿樓的頭牌歌女。”劉茗薇說完這句話,不自在的抱了抱身子。

張文軒見狀,知道她想起以前的事情心裡不好受了,不忍心讓她難過,便想開口阻止她。

“我沒事,當我決定冒充大少奶奶的時候,我就知道會有事發的一天。”劉茗薇眼神堅定地望了望張文軒,擦去眼角的淚水後又繼續說道:“我是被父母賣到香滿樓的,那時候全家都快被餓死了......我一直盼着爹孃能回來贖我,可等了十來年都沒有等到。郭海榮是香滿樓的打手,他比我先到香滿樓,也是被家人賣進去的。我倆一起長大,同病相憐,但從未逾矩。直到媽媽要把我賣給一個有錢的老頭子做姨太太,我害怕了,我把自己給了他,求他帶我走。”往事不堪回首,劉茗薇哭的不能自已,暫時停下了。

自來府裡,張文軒就注意到她經常在無人處哭泣,所以身上備着手帕,平日不敢給她,今日纔敢拿出來心疼地給她擦眼淚。

劉茗薇不好意思,道了謝後伸手拿過帕子。張文軒收回手,又坐回來原來位置。

“他同意了,想辦法逃出來之後,我們便像平常夫妻生活。可是媽媽很快就找到了我們,他爲了自保,還沒等我向媽媽求情,就放棄了我。媽媽把我關起來,他爲了保命不得不緊緊看住我。後來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本來以爲爲了孩子他會救我,可沒想到他竟然告訴了媽媽,媽媽就要我殺了孩子然後嫁給那個老頭子。”

張文軒聞言看了看她的肚子。“後來郭海榮還是良心發現放了你?”張文軒希望她不要受到那麼大的傷害,可惜他的希望落空了。

劉茗薇搖了搖頭。“沒有。我在香滿樓也有交心的姐妹,她想辦法把我放了出來,然後我們一起逃跑了。我們不知道該去哪裡,就打算坐船到處看看,後來聽說重慶那邊安全些,我們就往那裡趕。可是半道上碰到了日本人,我們被人羣衝散了,她離我不遠,可我衝不出人羣,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被日本人抓住殺害......我怕極了,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在這個時候我碰到了你大哥大嫂。他們打算坐船到上海玩玩再回家,我當時無法,想着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和他們結伴回上海。我們一見如故,一路上他們說了好多,我也真假摻半的說了許多。”劉茗薇抓着手帕,雙手放在桌子上,微微轉身看着張文軒。“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大哥大嫂。”

張文軒心中不安,扭過頭不再看着她。“我大哥大嫂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我住了一晚上受不得房間外馬路的喧鬧,吐的一塌糊塗。你大嫂見了,可憐我孤身一人,就提出換房間,我同意了。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吃完飯時間也不早了,我和你大嫂就回房休息了。你大哥喝了酒,擔心會對你大嫂身體不好,他就在樓下餐廳坐着。後來睡得迷迷糊糊我就聽見有人喊起火了,還沒起身,就聽見你大哥喊你嫂子的名字......他跑錯房間,把我當成你大嫂推出去了,而他摔在房間裡沒能逃出來。我就跑下樓喊人幫忙救他們,可是火太大......失敗了。”

“所以那個被燒死的孕婦纔是我大嫂,那你爲什麼要把我大哥火化,還帶着他的骨灰來我家冒認大嫂?”張文軒心痛不已,他本來期盼着會有奇蹟發生,可是老天再一次打擊了他。

“我當時孤身一人,又怕媽媽他們發現我,我......我想帶着孩子活下去,就想到了這個方法。”

“你離家出走,是因爲你後悔了。”

“是,我只想求個安身之地,沒想過接受什麼遺產。可事實是我不僅鳩佔鵲巢搶走了原本屬於你大嫂的疼愛,還連累你名譽受損。我已經很對不起你大哥大嫂了,又怎能如此傷害他們的家人。對不起,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張文軒一時無語。他紅着眼睛看着她,站起身來打算離開,走了幾步,還是轉身回到她身邊。

“你離家出走,只是因爲後悔,沒有其他原因?”張文軒見劉茗薇疑惑地看着自己,繼續問道,“比如我?”

“二少爺,對不起,我從不敢妄想與你有任何關係。”劉茗薇弱弱地回答,剛止住的眼淚又如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流下來了,她趕緊抓着手帕揩去。

張文軒抓住她的手,輕輕地給她擦拭着。“我的心意不變,你放心,我會護着你的。”

聽張文軒這麼說,劉茗薇一下子崩潰了,這一瞬她冰冷難安的心融化在了他的溫情中,劉茗薇抑制不住地倒向他的懷中。

張文軒擡起右手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太陽已經落了下去,幾隻蛐蛐在草叢裡叫着,彷彿也在爲劉茗薇他們哭泣。

“二哥,大伯找你去書房。”不知道突然從哪冒出來的譚思思看着眼前相擁的兩人驚訝又恐慌地叫道。

張文軒正沉浸在難得的溫情裡,被譚思思一叫,他不得不回到現實中來。“茗薇,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聽見二哥這麼叫大嫂,譚思思蠕動嘴脣想要開口問什麼,看見二哥那凌厲的眼神,又把疑問吞回了肚子裡。

幫劉茗薇整理好儀表後,張文軒牽着她的手,和譚思思一起去見父親。

聽了他倆的訴說,張康寧震怒不已。譚思思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真沒想到他是那樣的人,我要和他斷交,我現在就去把他趕走。”譚思思說到做到,一陣煙似的跑出去了。

屋子裡除了張文軒他倆之外,就是管家和張康寧夫婦。張老夫人擔心譚思思出事,吩咐管家趕緊跟去看看。王慶喊了聲老爺,張康寧擺擺手,王慶就趕忙出去了。

剛剛進來時,張康寧就注意到他倆牽着的手,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唉,真是家門不幸!”

“老爺,你身子剛好些,可不要動氣啊。”張老夫人急忙起身給他順氣。

“爹,大哥大嫂的事我很傷心,可這事陰差陽錯,誰也料不到的。”

“那冒認親戚呢!劉小姐,既然你不是我兒媳,就請你速速離去吧。”說完,張康寧又止不住地咳起來。

“爹,茗薇一個人孤苦無依,您讓她去哪裡啊?”

“我們與劉小姐非親非故,我管不着,你也管不着!張文軒,你還不放開劉小姐的手,這樣子對劉小姐名譽不好。”張康寧覺得自己顏面盡掃。劉茗薇冒認兒媳還情有可原,如今又牽扯上了自己僅存的唯一的兒子,實在是厚顏無恥!

聽到名譽二字,劉茗薇覺得心似刀割。如今自己哪裡還有名譽可言,只會毀了張文軒的名譽罷了。如此想着,她一把甩開了張文軒的手。

張文軒立刻拉回她的手,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爹,您的苦痛孩兒無法感同身受,可孩兒內心又何嘗好受過。爹,孩兒現在不求能與茗薇喜結良緣,只求爹看在她孤苦無依的份上不要趕她走。爹,您年年都做不少善事,救濟的人不計其數,您權當茗薇是您救濟的苦命的人兒吧。”

“文軒,不要再說惹你爹生氣的事了。”張老夫人雖覺得茗薇可憐,內心想法卻是和張老爺一樣的。

就在三人僵持的時候,譚思思敲門進來了,管家也隨後而入。

“大伯,這是怎麼回事啊?二哥,你爲什麼跪在地上?”譚思思沒頭沒腦地問着,管家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張老爺,承蒙您關愛多日,茗薇自知對不起張家,無顏繼續留在張家。”劉茗薇滿懷愧疚地跪在地上說道。

“茗薇姐,你要走啊?可是外面現在這麼亂,你一個弱女子帶着身子怎麼生活啊?”譚思思說完擡頭看着座上的張康寧。

張康寧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張老夫人用眼神示意譚思思,譚思思趕忙上前幫忙捶背安撫。

“老爺,外人並不知我們家發生的事,我想了一下,你若是現在把劉小姐請走,只怕外面會生出許多言語。”張老夫人溫聲細語地說給張康寧聽。

張文軒擡頭望向母親,只見母親也正滿含疼惜的看着自己。他轉頭看向劉茗薇,劉茗薇心中感激,身子微微顫抖着。

屋內燈光明亮,張康寧看向屋子裡的每個人,他攥緊雙拳,艱難地點了點頭:“那就先留下,不過孩子生下來之後必須離開。”

“謝謝爹。茗薇,快謝謝爹。”張文軒高興地拉着劉茗薇給張康寧磕了三個頭。

張康寧心中不爽,看也不看他們,攙着張老夫人離開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