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在屋子裡,真想告訴老夫人一聲,已經晚了呢。
正聽得起勁,肩頭突然便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冷不防的,嚇了我一跳,回頭一看,是劉嬤嬤。
她將手指豎在脣前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又朝着院門指了指,示意我趕緊出去。
我也沒了興致再聽下去,點點頭。輕手輕腳地出了春暉堂。
海棠和忍冬都在外邊等着我,見我全須全尾地出來了,都是輕輕舒出了一口氣。
“大小姐,怎麼樣了?”
海棠心急,焦急地拉着我的手上下仔細打量。
我忍不住笑了,推開她的手,“不過是不疼不癢地數落了兩句。老夫人如今沒有心思在我身上,正在那裡殫精竭慮地給父親出主意呢。”
海棠噗嗤一聲,小聲道:“那也是白出。”
主僕三個一路上輕聲說笑,便回到了錦繡塢。
石榴正在錦繡塢的院子裡踢着一個羽毛毽子,見到我回來,大叫一聲,也不顧得踢了,跑着就過來了,抱住我大笑:“我就知道大小姐得回來!”
這傻丫頭說着。竟還掉了眼淚,只拿着袖子一抹,“她們還說大小姐不要我這個傻子了,我就說他們胡說八道!”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先把眼淚?涕擦乾淨吧。”
忍冬把她拉開了。皺眉道:“走吧,帶你去洗洗。大小姐從宮裡回來,又折騰到了這裡,連午飯都沒用呢。”
她這一說,我倒是也覺得餓了。看看日頭,該是已經過了午飯的時候了。
幸而,錦繡塢裡就有個小廚房。
海棠高聲叫了個小丫鬟過來,讓她去告訴小廚房裡預備午飯。
我便先走到了梅樹旁。
這株梅樹極大,老枝遒勁,旁逸斜出的,上邊已經結了豆粒大小的花苞,立在雪中,越發顯得精神。
想必用不了兩天,就能看到梅花開了。
也不知道花瑤在裡邊恢復的怎麼樣了。
想到這裡,不由得又想起了蕭厲。他如今成了鎮南王府留在京中的質子,身份特殊,只是,他神通廣大的,爲何又說近日不能常來了呢?
帶着心頭陡然升起的鬱悶,我走進了屋子裡。
不過走了兩天,平日裡暖香襲人的屋子裡便一點兒人氣都沒有了。地龍,熏籠,一應都是冷的。
我皺了皺眉,還沒說話,海棠先就跳腳了,罵道:“這些個鑽沙的,見小姐不在,竟然這樣敷衍!”
說着,便朝着外邊喊人。
幾個小丫鬟都忙跑了進來,海棠便指着她們喝道:“留着你們在家裡做什麼?火也是冷的。屋子也是涼的,你們就是這樣看家的?”
她是我的大丫鬟,在這錦繡塢裡的丫鬟裡一向說一不二,這樣橫眉立目的斥責,小丫鬟們膽小些的都要哭了。
有個膽子大的。便上前一步,眼圈紅紅的,說道:“海棠姐姐,不是我們不經心。只是……”
“只是什麼?”我猜到了幾分,淡淡問道。
小丫鬟偷眼看了看我。才囁嚅着說道:“前日一早,二夫人就帶着人過來了。說是大小姐跟着夫人走了,這院子裡也沒了主子,那些精細的東西,自然不能再撥過來。一通卷,那些個上好的銀霜炭,各色的香料,全都拿走了。”
海棠聽得目瞪口呆,回過神來,滿臉的不可思議。
“小姐,二夫人她,她怎麼能這樣?”
前腳我們走,後腳就被抄了家?
“不但這些,小姐,海棠姐姐。你們瞧那博古架多寶閣上的東西……”小丫鬟指着外間道。
我方纔沒有注意,這麼一看,簡直都要被氣笑了。
母親風雅,在我這錦繡塢裡擺放的都是些價值連城的好東西。
什麼翡翠雕的山子,白玉的四足小香?,各色的古董擺件,凡是能夠入目的,竟都被搬了個一乾二淨。
就連牆上掛着的書畫橫幅卷軸,都沒了影子。
“你們就這麼任她拿走了?”海棠恨鐵不成鋼,使勁在那小丫鬟額頭上一戳,“叫你們看家,就看成了這樣?”
難怪她着急,這些東西都是母親嫁妝裡的,尤其是那幾幅書畫,都是前朝名家所作。有銀子,都沒處去買。
想到了什麼似的,她連忙跑進裡間,在我的妝奩裡一通翻,轉身又氣咻咻地出來了。
“大前日走的急,放在臥房裡的首飾也都沒了。”
“算了,二夫人帶着人有備而來,她們想攔也攔不住。”我緊了緊身上的斗篷,老神在在地說道。
“小姐!”海棠見我並不在意,氣得跺腳。“就這麼便宜了她們不成?”
我神秘一笑,“怎麼可能?”
若是二夫人有眼色,今天給我送了回來便罷。否則,只怕她這輩子都得恨自己手長了些。
揮揮手,幾個小丫鬟退了出去。外頭,又跑進了一個僕婦。
是管着小廚房的趙四家的。
“小姐。”忍冬跟着趙四家的進來,也是一臉憤然,“二夫人,着實過分了!”
和火爆脾氣的海棠比起來,忍冬便溫和細緻的多了。能叫她這樣氣憤,想一想,定是又和二夫人的小氣相關了。
“小姐,這兩天,該給咱們小廚房的份例,都沒送來。”趙四家的搓着手,無奈道,“本來,小姐不在家,主子的那份兒沒有,也是常理。只是……”
她沒再說下去,我卻已經明白了。幾個院子裡都有小廚房,一般時候,各房主子在自己的院子裡用飯,那小廚房就連着那院子的下人一同打理了。
我不在,二夫人卻連錦繡塢下人們的飯菜份例都給裁了。
真是……小人得志啊!
“這兩日你們怎麼過的?”
趙四家的嘆氣,“都是海棠姑娘的哥哥,從外頭買了米菜,偷偷從後門送進來的。”
“我知道了。”對海棠道,“去拿十兩銀子給趙嫂子,這兩天委屈她們了。”
“不委屈不委屈!”趙四家的連連擺手,“只是不知道大小姐今天回來,小廚房裡只有白菜豆腐,這可怎麼好呢?”
我嘆口氣,竟然連午飯都沒了着落。
“海棠,你再出去一趟。叫你哥哥去饕餮樓,告訴他們送一桌飯菜來。”
饕餮樓,是京中最好的酒樓,也是國公府的產業之一。只不過,這個不在母親的嫁妝裡。甚至。京中的人都不知道國公府纔是饕餮樓的東家。
又告訴忍冬,“去告訴二夫人,錦繡塢裡冰窯雪洞似的。請她着人送些銀霜炭來。”
二人都答應了出去。
趙四家的便道:“小姐,這屋子裡着實太冷。若是您不嫌棄,先去耳房裡歇一歇?那邊兒,好歹還攏着火盆。”
我搖搖頭,“你去忙吧。我這裡坐一會兒。”
“小姐,這屋子寒涼,對您身子不好……”趙四家的的當家,與趙媽媽的丈夫有些親戚關係。因此上對我倒是很敬重。
我擺擺手,叫她出去了,便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坐在了書案旁靜靜地看了起來。
屋裡卻是冷,卻也冷不過心。
這些。就是我的親人了。
涼薄,自私,眼中只有黃白之物。我竟不知道,前世裡,爲何拿着一顆真心去維護他們!
“大姐姐。”
過了大約一刻鐘,忍冬跟在沐靈語身後回來了。
沐靈語披着一領火紅色狐狸皮的斗篷,領口處滾着的一圈雪白風毛,襯得她小臉無比的嬌俏甜美。鴉青色的發間,一支鑲着紅寶石的金絲步搖隨着她的走動微微搖曳,蕩起一抹別樣的風姿。
“不知道大姐姐回來了,這裡竟是冷得很。我娘說,如今家裡艱難,這個月,銀霜炭竟是不夠用呢。因此,就都緊着祖母還有大伯父那裡了。先請大姐姐將就着,用些素炭,等到下個月,再領銀霜炭吧。”
她笑意盈盈地說着,語氣中頗有些幸災樂禍。
我卻罕見地沒有發火,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朝着她的髮髻伸出手去。
沐靈語啊了一聲,忍不住就往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我,“你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