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柴七娘離去時蕭索的背影,蘇陌素不禁眼睛有些發酸。
那樣纖弱的背影,像極了她的生母王氏。
小柴氏的舉止……蘇陌素心中猛然一驚。從柴七娘進門開始,她就覺得對方容貌舉止都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但這兩處展現出的熟悉感卻並不相同。
直到這一刻,蘇陌素才驚覺,小柴氏是面容長相與姐姐蘇三夫人多有相似。但行爲舉止,包括眼神流轉,小柴氏都像極了自己的生母、蘇瑞文的髮妻王氏。
前世,蘇陌素並沒有被送到平城,更沒有遇到過徐丹兒和小柴氏。但是今生遇到的這兩人怎麼都透露着怪異。
小柴氏今日前來分明是想打探父親蘇瑞文會不會來平城,對方神韻風采又都肖似過世的王氏,真的會是巧合嗎?
而蘇三夫人柴氏與王氏不過是妯娌關係,真的能將小柴氏教得這般與王氏想象?
“小孫女。”蘇平安一進門就看到蘇陌素睜着眼睛在發呆。
他將藥碗放到桌上,視線從桌上的糕點掃過:“這是有人來過?”
蘇陌素點點頭,她指了指荷風院的方向。
“柴氏?”蘇平安將其中一塊糕點捏碎聞了聞,“粗看倒是沒加什麼東西。不過有上次的事情做前車之鑑,還是少碰其他人送來的東西好。”
蘇陌素又做了個動作。
蘇平安有些不明所以:“小孫女你說什麼?”
“是嬸孃的孃家妹妹送過來的。”蘇陌素剛纔想得出神,蘇平安進來的時候,她竟有一種自己還啞着的感覺,“我忘記我能說話了。”
聽了蘇陌素的話,蘇平安正在吹藥的動作微微一滯,他有些苦澀地問:“小孫女還怨着我呢?”
蘇陌素搖了搖頭,一開始蘇平安對自己雖然有所目的,但相處下來,他如今也是真心關懷自己的。
“叔祖父,一切都過去了。我聽着今日外面總有爆竹的聲音,是有什麼喜事嗎?”
蘇平安臉色有些黯然:“是會試放榜了。京城過來了好幾個報喜的。”
“不知道我們書院有沒有中貢士的。”蘇陌素想起周雲端,倒生出幾分好奇。畢竟師父李允也在她面前稱讚過周雲端的才學。
“這一屆的會元是你們書院的。”蘇平安見蘇陌素一臉興致的模樣,便將爲季應承遺憾的心神暫時收攏。畢竟這幾日裡,蘇陌素醒的時候少,身邊有人的時候更少,難得她能起了幾分興趣。
“是周府的公子。說起來,他與我家也有些淵源。”蘇平安是知道那樁婚事的。原先他也想過,若是周雲端中了貢士,倒可考慮將紅線牽到蘇陌素身上。畢竟蘇陌素是庶出,若是周雲端身份再高些,對方家中恐怕要不同意了。
“是叫周雲端嗎?”與蘇府有淵源的周家,恐怕就是周雲端無疑了。蘇陌素微微有些詫異,她第一次見到周雲端,那還是個俯在橋上餵魚少年。之後的廟會之上,也盡猜些吃食的謎語。倒沒有想到,他真這般有才學。
“小孫女知道此人?”蘇平安這纔想起,當日廟會之上,似乎就有個周姓少年,“就是廟會上那個罷?”
蘇陌素點點頭:“他與應承承表哥相交甚多,承表哥也常讚賞他。”
提到季應承,兩個人都有些低落。
“還是先不要告訴應承承表哥罷。”
“還是先別讓小承承知道罷。”
兩人異口同聲地開口,又同時停下,讓對方先說。
安靜了片刻後,蘇平安還是先開口道:“等你好了,我便去給小承承治傷。其實我早就想替他看傷,但他怪我在火中沒救出你,一直不讓我近身。”
蘇陌素訝然地望向蘇平安:“我一直以爲叔祖父您只會用毒。前些日子,爲了承表哥的傷勢,我也翻了許多醫術,還尋了書院的同窗。他給我的一盒藥膏似乎十分有效,便有請教過他承表哥的傷勢。”
“將那藥膏給予我看看。”蘇平安走了好多處,才尋到懷中那盒祛疤靈藥。聽蘇陌素亦說到藥膏,便生出不服輸的意思。
蘇陌素指了指妝臺那邊。
蘇平安從妝臺的屜子裡將那藥膏拿出。他打開放到鼻尖聞了聞,又用手指點了一些摩挲一番:“確是好藥。這藥應對祛疤應很有效果。你如今身後可還有疤痕?”
蘇陌素前些日子照過鏡子,那背部的傷疤確實已經完全痊癒消失了:“大概用了半個月的樣子,傷疤就沒有了。”
蘇平安笑道:“若是用我這藥,應該十天就夠了。那小承承的傷他怎麼說?”
“他說承表哥的傷要請他師父過來才成。前段時間他去了信,算算日子,或許就這幾天功夫會過來。”蘇陌素心中有些遺憾,“承表哥若是早讓叔祖父治傷也許就……”
蘇平安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答道:“並非如此。即使小承承一開始讓我治傷,我也不能讓他參加會試。傷筋動骨一百天,他這次會試註定要錯過。”
蘇陌素安慰自己,也安慰蘇平安道:“等承表哥好了,就能參加會試了。”
蘇平安將桌上的藥端過來喂蘇陌素:“藥要涼了,先喝掉吧。”
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等你好起來了,叔祖父帶你去京城看狀元郎。”
“叔祖父這是等同於拿糖在哄我嗎?”蘇陌素吞下一口苦澀的藥,插空問道。
蘇平安揚起嘴角:“這幾日平城還真有發喜糖的。那中貢士的有兩家是商賈人家,連着送了幾日喜糖了。而且聽說今日會元郎便會回平城,不少懷春少女擠上街瞧呢!”
蘇陌素將那藥咕通咕通全部吞了下去:“叔祖父,小孫女才八歲。”
“那你比較想看下一個狀元嗎,三年後的!”蘇平安揉了揉蘇陌素睡亂的頭髮,桃花眼好看地上揚起來,“下下個也行!你什麼時候想看,叔祖父就什麼時候帶你去。”
蘇陌素懶得理這抽瘋的叔祖父,她躺下身子,背對蘇平安
蘇平安索性拿了個木梳,替蘇陌素一點一點梳起頭髮來,他聲音分外輕柔,蘇陌素聽着漸漸又入睡了。
“這彌葉分明就不能治根,小孫女,你要撐過去啊。你那個師父雖然聰明,卻不夠狡猾。他總將彌葉悄悄送進府裡,可他也不想想,內宅之事哪有這麼簡單。若真是幾個銀錢,就能讓那些下人保守秘密,也就沒這麼多勾心鬥角了。”
蘇平安不是沒有研究過蘇陌素的疫症,但如今平城的藥材呈現一種奇怪的趨勢。一些分明不太常用的藥,總是短缺。讓人從京城和陵城送過來,路程上總要折騰個幾天。
李小花走進李允府上時,被那幾乎堆滿整個院子的藥材驚得合不攏嘴:“李先生,您這是要改行開藥鋪?”
李雲搖搖頭:“我雖然讓人從京城和陵城買了彌葉、雲妎和天角過來。但是京城和陵城靠近平城,一旦時疫爆發,傳染過去也十分快速。所以並不敢收購太多。如今我將一些稀缺的藥材盡數收購過來,一方面是想讓你看看,是否有取代這三味藥之法,另一方面,也是避免那收購三味藥的人起疑。”
李允目光望向蘇家的方向:“丫頭既然能得到這時疫的解藥,很有可能,收購藥材的人就出自蘇府。如果被對方發現丫頭泄露了藥方,她恐怕會很危險。”
李允不喜爭鬥,但卻並非不懂爭鬥。他父親身爲當朝宰相,他又曾爲皇子之師,朝堂之鬥並不比家宅內鬥簡單寧靜。
三日,僅僅是三日時間,平城的天便變了。
也不知道是前幾日接連不斷的送喜糖,還是那日會元郎回城的熱鬧非凡,總之,不少人都出現了頭重腳輕、高熱不退的症狀。
“劉媽媽今日瞧着臉色很不好?”蘇平安望着站在母親身後的劉媽媽,心中有些擔憂。他看過知書的症狀,也看過季應承的症狀,劉媽媽如今面色慘白,卻額頭滲汗的模樣,分明就是疫症。
“勞五老爺掛心了。老奴許是沒有休息好。”劉媽媽想從懷中掏出帕子擦汗,卻只感覺面前天旋地轉,人哐噹一聲便摔到了地上。
蘇平安大步上前,按住劉媽媽的脈搏,心倏地一沉。
一模一樣,甚至比蘇陌素的脈象還要虛弱。
未等劉媽媽被送回房,就只聽到門外有丫鬟驚慌地跑進來:“老祖宗,大夫人和三夫人吵起來了。”
蘇老夫人只覺得什麼事情都湊到一齊來了。先是她最心疼的曾孫輩季應承和蘇陌素一個傷着一個病着,接着倚重的劉媽媽又暈了,如今還出了這檔子事。她惱得連連按額角:“究竟是爲了什麼事?”
“是爲了爭陳大夫去哪邊院子的問題。”小丫鬟見蘇老夫人面色不虞,顫着聲音將緣由講了一遍,“閉月小姐方纔突然暈了。大夫人便請人去請陳大夫,醫館的人說陳大夫已來了蘇府,是被三夫人請去了。大夫人就去荷風院要人,三夫人說陳大夫在替她院中的人診治,讓大夫人另請高明。大夫人不肯,三夫人也不退步,於是就吵了起來。”
蘇老夫人簡直覺得不可理喻。既然人都暈了,寧氏還在執着於請哪個大夫。而柴氏素來是個好相與的,換了尋常時候,早就退步讓陳大夫去了菀香院,可今日怎麼也這般拎不清楚了。不就是個大夫嗎,又不是一天只能診治一個病人,看完這個再去看那個就是了。
“去告訴柴氏,讓陳大夫開了藥就去給閉月瞧瞧。也告訴寧氏,陳大夫看完閉月還得來我這邊。兩個人都別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