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一下火車,被那人流一擁,我和胖子兩人就跟大部隊走散了。結果我們倆人一商量,和大部隊失散了也不要緊,星星之火照樣可以燎原,不如就地參加革命行動,直接奔天安門得了。聽說天安門離北京火車站很近,毛主席就在天安門城樓上接見紅衛兵代表,咱倆不如直接去見毛主席,跟他老人家彙報咱們那兒的鬥爭形勢。
我和胖子打定主意,列成二人縱隊,斜挎軍包,甩開正步,雄赳赳氣昂昂地整裝前進。由於來到了偉大的首都,情緒過於激動,也忘了問路,反正哪熱鬧就往哪走。我和胖子就隨着人流在街上亂走,越走人越少,北京的路雖然都是橫平豎直的,但四通八達的衚衕深跡也真夠讓人犯迷糊。我一看再走下去不行了,天都快黑了,又陰着天,分不清東南西北,看來今天見毛主席的願望算是泡湯了,得趕緊找個當地的革命羣衆打聽打聽,附近哪有學校機關之類招待紅衛兵的地方。
正想着,就見有個穿黃色舊軍裝,扎着武裝帶的女同學,夾着一捆大字報在我們前邊走。我跟胖子說咱倆問問那女同學吧,於是二人三步並作兩步,從後面趕上那個女孩。因爲那時候開口說話,必先念語錄,於是我在她背後問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我說這位女同學,我們是南邊來的,想打聽打聽這蒼茫大地,哪邊是北……”
我夢到的這件事,實際上正是我第一次遇到丁思甜的情形,在夢裡隱隱約約覺得那女孩子就是丁思甜,她很快就應該回過頭來,對着我們微笑說話,我心中覺得有一絲絲又溫暖又酸楚的感覺。
夢中的丁思甜突然回過頭來,但那張臉冰冷至極,並不是我熟悉的丁思甜。雖然穿着黃色的軍裝,戴着紅衛兵的袖標,但她臉上戴了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金屬面具,面具的眼睛部位是兩個深邃幽暗的窟窿,與我一打照面,立時射出兩道寒光。被那寒星般的目光一罩,我立刻覺得心肺如觸堅冰,遍體生寒。
我驚出一身冷汗,立刻從夢中醒來,心頭怦怦亂跳,見這倉庫中一片漆黑,也不知睡了多久。我定了定神,心想還好是個噩夢,這輩子可再也不想與那戴着面具的老妖婆打交道了。睡了這一覺,精力恢復了不少,覺得手腳有了力氣,只是肩上的傷口,尚且又疼又癢。據說傷口發癢,是即將痊癒的徵兆,但我覺得手背上也有些麻癢,一摸之下,手面上盡是膿泡。我急忙撥亮胸前的工兵照明筒,發現手背開始微微潰爛了,聞起來就像臭牛奶,還有股爛魚的腐腥氣。
這纔想起來光顧着給丁思甜解毒了,腦子裡都蒙了,竟然把我和胖子被屍參腐液濺到的事情拋在了腦後。剛發現的時候曾經懷疑過可能中毒了,現在一看果然不假,可臍紅香都給丁思甜吃了,半粒也沒有剩下,而且守宮爪上的紅色肉粒,只能克五毒之類的蟲蛇之毒。那回回國的屍參,非植物非動物,都是腐爛死屍身上的毒素,毒物千奇百怪,雖知是毒,卻不知毒性如何,連找解藥都不知道該找何物。
我心沉大海,不過好在平時就對個人生死之事看得比較豁達,想想時間也不早了,該動身上路了,要死也別死在這鬼地方。
我拿着工兵照明筒照了照其餘的人,胖子鼾聲如雷,嘴裡還嘟囔着發狠的夢話:“他媽的……敢嚇唬我?哼哼哼哼,我他媽……把你連靈魂……帶肉體……統統掃進歷史的……大……大垃圾堆……”
而丁思甜的病情似乎已經好了起來,胸口一起一伏也在說着模糊不清的夢話。我看見她憔悴的容顏,心想真是僥倖,剛纔冒冒失失只憑以前的一點經驗,竟敢給她吃了那些臍紅香,要是萬一吃下去加重毒性,或是對她無效,豈不是害了她的性命?如果現在再讓我選擇一次,我未必有那種拿她性命作賭注的果敢決絕了,那時候全仗着急昏了頭,誤打誤撞倒把她救了,看來無產階級果然有一種創造奇蹟的偉大力量。
我毫不在乎身上中的屍毒,反而對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爲有些沾沾自喜,可我突然覺得不對,大腦從沉睡到噩夢,再到清醒的過渡終於結束了,這時才發現被捆住手腳的老羊皮不見了。地上僅剩下被割斷的皮帶,康熙寶刀扔在皮帶旁邊,原來老羊皮利用我們睡得太死這一機會,倒揹着手從胖子身邊偷走了長刀,用刀鋒磨斷了皮帶,潛逃而去。
我趕緊叫醒了胖子,跟他說明情況,必須趕緊把老羊皮追回來。這時丁思甜也被我們說話聲吵醒了,她雖然神智清醒了,臉上那層青氣也已不見,但面如金紙,迷茫的問我都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