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麗言嘴角露出冷笑來,與餘氏等人說了這麼久,她等的就是這個時候,等的就是餘氏自個兒先說出這樣不要臉的話來,這會兒餘氏果然沒辜負她的期望,既然她先不要臉,蘇麗言也毫不客氣,直接冷笑:“太夫人這話可當真是要孫媳命了!”她說完,見餘氏一副快暴發的樣子,又跟着冷冷道:“太夫人貴人多忘事,孫媳也不由提醒你一回罷!這幾年每回太夫人過生辰,可都是讓孫媳主持的,太夫人又不出一分銀子,孫媳領會了您的意思,只能自己掏銀子,可是孫媳手裡的現成銀兩不多,最後只能賣些珠寶首飾,來湊數,太夫人不會忘了吧?”
她這話一說出口,餘氏當下傻愣住,連張大了嚎哭的嘴也再閉不起來,發不出半絲聲音,愣了半晌,傻傻道:“你,你說,什麼?”
“唉!”蘇麗言裝模作樣嘆了一口氣,朝連瑤道:“連瑤,將我這幾年替太夫人辦壽辰用的單子先拿出來,給太夫人與大老爺等人過過目。”蘇麗言說完,連瑤低垂着頭,忍了嘴角邊的笑意,恭敬答應了聲是,接着從懷裡掏了一疊宣紙出來,分別交到餘氏與元正林夫婦以及元正斌夫婦等人的手上,見餘氏等人低頭看了,蘇麗言這才抿了口茶水,潤了下喉嚨,不慌不忙衝面色鐵青,越看越有些扶不住的太夫人餘氏道:“孫媳可當真是當不得太夫人的指責,今日少不得要將這些賬目給長輩們瞧瞧,可見孫媳有哪些做得不對了?”她一邊說着。一邊又指着自己手裡重新抄錄的一份宣紙,大聲念道:“這幾年太夫人喜歡熱鬧,又愛聽戲,因此少不得請了京中最大的戲班子。這兩年年年如此,總計花費就是七千多兩銀子,當時孫媳可是明碼實價。還讓那班主給按了手印兒的!”
蘇麗言早料到有今日之事,因此這些事情是早已經準備下來的,一時間說得餘氏啞口無言,她說完,將這張揭了過去,又重新掏了一張出來念道:“太夫人您又好臉面,您生辰每年送鄰居等人碗筷汗巾等物。雖說這些東西不值什麼錢,但幾年下來,最少也是兩千之數,以及一些席宴打賞等,足足就有四萬多兩。更別提,前年太夫人您的整壽辰,孫媳可是賣了那貓眼石與田地契與鋪面,湊了十萬兩才替您大辦的,太夫人該不會是忘了吧?”蘇麗言越說,餘氏臉色就越發難看,與餘氏臉色同樣難看的,還有徐氏與王氏二人,拿着那疊紙。手都有些抖了起來。
與蘇麗言的鎮定自若相比,這會兒餘氏臉色鐵青,尤其是在兒子兒媳的不滿目光下,越發覺得站不住腳,乾笑了兩聲:“呵呵,怎麼會花這麼多銀子?”她說完。有些不敢置信的又翻了幾下手裡的紙張,卻見上頭每一張都有人按了手印兒,顯然蘇麗言早有準備,每一份兒都準備了不止三份以上,這丫頭之前就開始打算了,可笑自己還以爲佔了她便宜,沒料到竟然惹出今日的禍事來。餘氏當下只覺得猶如五雷轟頂般,心裡什麼滋味兒都有,尤其是兩個兒子臉上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意味兒,更是讓她心裡開始慌了起來。
“這還算少的呢,孫媳也是精打細算之後,才只花了這麼多,不然……”蘇麗言臉上露出悽哀之色,雖然剩餘的話未說完,但衆人都明白她什麼意思,恐怕是太夫人早想將她銀子榨乾了,卻用了這樣的方法。餘氏自然也是明白的,當下臉孔更是漲得發紫,既羞且怒,還有面對大老爺等人的冷眼時的一些慌張,當下口不擇言道:“不可能花了這麼多,一定是弄錯了!”
蘇麗言甩了甩手上的單子,那宣紙輕輕作響,她當年花錢時就已經想到了今日,餘氏賴是賴不掉的,她再抵賴,只會讓人更加看不起她而已,此時關係自身,大老爺面色也不好看了,說什麼母子情份,那只是安逸之時的一些虛假而已,餘氏將兒子寵到這地步,有什麼樣的母親就有什麼樣的兒子,今日大老爺的薄情,也有她當初的言傳身教,如今轉移到自個兒身上,也算報應了,她早料到了如今情形,也算是出了一口當初被餘氏逼着花錢的鬱悶,看餘氏越發慌亂了,大老爺等人目光卻是冷淡又陌生,哪裡還看得出平日母慈子孝的模樣,恐怕是比陌生人還要不如的。餘氏估計當初做夢也沒想到今日竟然能看到大老爺等子孫涼薄無情的情景,難怪她臉色如此的難看,眼裡已經透出失落之色來。
“孫媳可不敢弄虛作假。”餘氏聽她這麼說,不由勃然大怒,將被兒子目光看得不自在的惱怒全朝蘇麗言身發泄了過去:“你早有預謀的是不是?你這小賤人,早就居心叵測,那蘇秉誠不過一介小小的窮書生,如今更是下作商人,你祖母不過我身邊一婢女,我想着怎麼會將你嫁過來,原來不是報恩,是來故意陷害咱們元家……”
太夫人餘氏惱羞成怒之下,又慌又亂,早已經方寸大亂,嘴裡不乾不淨的罵了起來,那副神態簡直是比一般小婢女更有不如,哪裡還見當初上京老夫人半分派頭。
蘇麗言臉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出乎意料之外的也跟着大哭了起來:“太夫人這是逼錢不成,有意要了孫媳的命啊,您好狠的心哪!孫媳將錢花在您的壽禮上有什麼好處?錢花在哪兒不是花?當初孫媳不願意接管您的壽宴,說自己年輕識淺,您非得讓孫媳接着,又不掏半點兒銀子,孫媳爲了討好您才花下如此多錢,可惜卻沒捂熱您半分的心,早知道今日留着,給大老爺等人還債,豈不是更好?太夫人如今竟然過河拆橋,孫媳心裡當真是寒了。往後再也不敢沾染這樣的事兒半點兒!”蘇麗言聲音本來柔柔弱弱的,一向話都不太多,說話時也極溫柔婉約,這下子拉高聲音哭了起來。連院子外頭的人都聽見了。
平日裡她一向爲人和善,又出手大方,就是太夫人的院子中也有下人對她印象極好。這會兒聽她哭得難受,平日這位三少夫人的底細衆人也都是知道的,這會兒竟然聽到太夫人如此逼迫,心裡都有不齒,不少人竟然探了腦袋進來查看。
餘氏一聽蘇麗言這話,當下臉色鐵青。沒料到自己耍混,這蘇氏竟然比自己還要混!要是自己逼死了孫媳婦的名聲一傳揚了出去。自己往後也不用見人了,成日裡守在內宅估計這些下人也得嚼舌頭根子,更甭提外頭那些人該如何看。剛剛她只是一時頭腦發昏,這會兒又見蘇麗言大怒之下失了方寸,也怕將她逼急了。餘氏自個兒是知道自個兒的底細,剛剛說那話確實也太傷人了些,如今還要求着蘇家,要是剛剛那席話傳到蘇秉誠耳朵裡,恐怕絕對是會置之不理的,餘氏一想到這兒,心裡又後悔了起來。
“好了好了,我不過隨便說說,你就計真。”餘氏怏怏的看了蘇麗言一眼。頗有些不耐煩,她以前了說過這樣的混話,但每回餘氏只要一開口,蘇麗言就會借勢而下,餘氏一向覺得蘇麗言好欺負慣了,以爲這回也是同樣如此。誰知蘇麗言聲音卻又提高了一些:“太夫人您這們侮辱了孫媳的家人就這麼算了?蘇家再是不堪,好歹還養活了您,不求您知恩圖報,但祖父卻萬萬沒想到您竟會說出這樣的話。”蘇麗言看了餘氏臉上忍耐不住的怒意還有些慌亂的臉,起身朝餘氏福了一禮,這略有些輕蔑道:“太夫人如果無事吩咐,孫媳就先走了。”
餘氏心裡一下子梗了起來,被蘇麗言這麼說着,一則是面子上掛不住,二來又覺得心裡發慌,還有被她頂撞之後的憤怒,驚怒交加之下,大聲喝道:“反了你,竟然敢如此對我說話,蘇氏對長輩不敬,去祠堂跪三個時辰,抄寫經書百遍!”
蘇麗言一聽這話,冷笑了兩聲,還以爲自己是一無所有,只能任她搓圓捏扁的徐氏呢!她笑着轉回身來,看了餘氏氣得鐵青的臉色一眼:“不知孫媳是犯了哪一條對長輩不敬的錯處?難道就因爲沒有出錢給公公叔伯們還債?如果太夫人當真是有條有理,孫媳自然是會照辦,如若太夫人無理取鬧,孫媳既然被你們說是不懂規矩的商戶女,恐怕真會做出一些不懂規矩的事來,還請太夫人三思!”她話裡隱隱帶着威脅之意,餘氏越發氣得厲害,尖叫了一聲:“你這小賤人……”
“母親還請息怒。”徐氏眼裡忍耐不住的厭惡之色,明明知道此時有求於蘇麗言,這老婆子卻如此昏頭昏腦,還真當自己是當初那京中的太夫人,不過是個鄉下婆子罷了,也來擺這些譜 這蘇麗言雖說平日看着柔柔順順的,但可不是元湘蓮那樣外強中乾的軟桃子,能隨她揉捏,更何況這會兒又有求於人家,餘氏還在這兒發瘋,豈不是要陷元家滿門於危難當中?二房的人也就罷了,大房元鳳舉可是她好不容易留下來的身體好的兒子,可不能由着太夫人性子來。
“月嬤嬤,太夫人身子不適,已經胡言亂語了,你還不趕緊將她扶下去?”徐氏也是當過幾年主母的人,雖說之前一段時間被餘氏折騰得極慘,但她這會兒挺起身子說話,那股威勢還在,月荷嬤嬤答應了一聲,竟然有些猶豫起來。餘氏一聽徐氏這話,不由大怒,連蘇麗言也不管了,只是尖聲道:“你敢!”
“太夫人年紀大了,人難免糊塗,還是早些歇息爲妙,這些事情,就交由兒媳等人處理就是了。”徐氏這人笑意吟吟的,但卻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她早恨餘氏已久,這回逮到機會,哪裡有不將她往死裡整的,兩婆媳鬥氣多年,好不容易今日元家上下都將她恨了個透,此時不動手,徐氏往後想起來都會唾棄自己,因此又看了不動彈的月荷一眼,冷笑了兩聲,這老婆子也沒少幫着太夫人折騰過自己。因此私仇也一併趁機報了,揮了揮手:“月荷不聽使令,看在太夫人臉面上,只打二十耳光就是。”她一說完。月荷臉色當下大變,勉強笑了兩聲:“大夫人,奴婢可是太夫人身邊的人。您……”
她話未說完,餘氏就已經怒氣衝衝喝道:“徐氏,你敢!”餘氏說完,朝大老爺等人看了一眼,大聲道:“正林,如此惡婦,簡直是生生要折磨死你母親。這樣的惡妻,此時不休,還更待何時?”如果照以前,大老爺自然是想也不想就會站在餘氏一邊,但這幾年當過夾在中間的人。大老爺耐心早磨得差不多了,更何況徐氏比餘氏更有利的優點在於她能在大老爺耳朵邊吹些耳旁風,有時候就算是聽多了一些閒話,那心裡的怨氣自然會產生,再加上此時看餘氏不顧死活還要與蘇麗言爭個高下,非要將她死死壓着,自己就算是再瞧不起蘇氏,也知道這會兒要好好討好她,以便將銀子掏出來替自己等人還債。餘氏卻只顧自己那口氣,全然不管自己死活,大老爺這會兒也是恨極了,聽餘氏說話,非但沒有絲毫的愧疚與憐憫,反倒是表情冷淡。只是不陰不陽的說了一句:“母親,她也是爲你好,你身體不適,就早些回去歇着吧!”說完,別開頭看自己身側,再也不看餘氏的臉了。
沒料到他竟然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餘氏當下愣住,好半晌之後還回不過神來,眼裡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她也聽出大老爺對她是生出怨氣來了,心裡不由一慌,下意識的往二老爺處看了過去,卻連平日疼愛的小兒子連目光都不往她這兒看一下,將她當作瘟神一般,甚至連眉頭都皺了起來,顯然有些不耐煩的模樣。餘氏當下如遭重擊,‘噔噔噔’後退了幾步,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看了站在門口回頭眯着眼睛朝她冷笑的蘇麗言,比當初進門時更美麗明媚的面龐,不過那眉宇間的溫順早已經褪了去,只剩一些冷到骨子裡的淡漠,原本還想笑兩聲,結果剛一張開嘴,就立馬哭嚎了起來:“你們這些孽畜,你們父親一死,就敢如此對我,也不怕遭天打雷劈!”她說完,就哭了起來。
衆人也是對她心生不屑,許多下人們看得出來太夫人大勢已去,又看徐氏眼色,連忙上前將餘氏一左一右攙扶了起來,緊緊將她挾在中間,往後室拖了過去,王氏眼裡露出一絲幸災樂禍之色,卻連話也沒說,唯有那月荷,這會兒看餘氏一倒黴,心裡才真正開始害怕,她原本仗着餘氏也沒少做些陰私事兒,畢竟這內宅是以女人作主,如果太夫人不死,她怎麼也能平平安安到老,晚年找個由頭贖了身出去,卻沒料到餘氏這會兒就遭了殃,這徐氏以前雖然不足不懼,但可怕的是這會兒餘氏失了所有人的心,以致出事之後竟然沒一個人站在她身邊,如若不然,又怎麼會輕易被徐氏一句話給拿了?
過鋼易折!
這月荷嬤嬤大聲哭叫了起來,嘴裡連連道:“大夫人饒命,大夫人饒命,二夫人救救奴婢吧,三少夫人……”她幾乎每個能說得上話的都喊了一次,可惜徐氏王氏兩人心不會放在她身上,而是早恨她得不行了,這會兒聽她哭喊,只讓人連她嘴也堵了,蘇麗言更不可能替她求情,這老婆子以前仗着身份不同,沒少爲難她,就連剛剛自己進門之時,也暗算了自己一回,自己沒主動出手就已經不錯了,還期望讓她來救命!
郭氏恨得牙癢癢的,聽到這婆子喚大夫人與二夫人救命時,雖然心裡不舒服,但還勉強忍着,畢竟徐王二人哪一個身份都比她大,她就是覺得沒臉面但一個是她婆婆,一個是她二嬸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但這刁奴竟然喚出三少夫人饒命,實在就讓她有些不能忍受了。好歹自己還是蘇麗言大嫂,這婆子果然見風使舵,肯定是瞧不上自己的!她剛剛因元央舉偷瞧蘇麗言而捱了一耳光,又不敢當面找蘇麗言麻煩,這回將怒氣全發泄到這月荷身上來,眯了眯眼睛,臉上陰狠之色一閃而過,衝徐氏福了一禮:“母親,這婆子吵得厲害,不若兒媳替您處罰吧!”
徐氏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如今太夫人一旦被拿下,她往日高高在上的大夫人氣勢一下子又回來了,再也不見之前的隱忍與陰沉,反倒是極有氣勢的指揮着屋裡的下人們做事,王氏瞧在眼裡,頗有不甘,但想到自己二房要還債還得要靠大房周全,因此嘆了一口氣,無奈的又將這些悶氣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