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歲暮天寒, 滴水成冰。

盤山公路曲折蜿蜒, 背陰的路段不少還結著冰, 稍有不慎,就可能因爲打滑側翻落入山底。

幸好司機是走慣山路的,對著一段路況又十分的熟悉,在駐地的時候, 就早早的套上了防滑鏈。

餘初在心底算了算,這樣的速度, 原本三個小時的山路, 可能要走上四五個小時。

她從包裡翻出mp3和耳機, 戴上耳機, 打開輕音樂歌單, 將音量調到自己舒服的大小。

整輛大巴, 算是司機只有兩個人,餘初心安理得的霸佔了雙人座。

她將外套脫下當被子, 揹包當枕頭, 躺在雙人座上,頭朝窗戶的一邊, 蜷縮著雙腿, 閉上了眼睛。

進入了待機模式。

昨日吃完散夥飯,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她卻一點睡意都沒有,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回憶如同電影一般在腦子裡重播, 一直在快天亮了,才眯了一會兒。

這一段車程,倒是適合補眠。

因爲是自己駐地的專車,不用擔心財產安全,也不用擔心時間問題。

她幾乎是睡下後,就沉入了夢境中。

餘初沒有看見的是,她身後不遠的座位上,穿著羽絨服的男子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他周遭的冷意和戾氣,像是被車內的暖氣一點點驅逐殆盡。

他看著窗外山林不斷倒退,眼底難得的,透露出些許對新世界的驚奇。

夢裡的時間,總是過的飛快。

餘初覺得世界都在搖晃起來的時候,耳朵邊有個南方口音的聲音在不斷的重複播放:“姑娘,醒醒”

“姑娘,醒醒。”

……

她心臟猛然收縮了下,空氣倒灌入胸腔內,使得她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意識也終於在同一時間清醒過來。

餘初睜開了眼睛,從座位上爬了起來。

司機約莫四十五歲上下,咧著一口黑煙牙,站在不遠的的地方,語氣溫和:“姑娘,到了。”

她咳的眼眶通紅,緩了緩,邊將外套穿上邊道謝:“謝謝師傅。”

餘初下了車,外面的溫度讓她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她將卡其色的毛線帽子往下拉了,遮住了耳朵。

從她站著地方向車站內看去,旅客往來進出,熙熙攘攘的,十分熱鬧,已經有了春運的前兆。

駐地的保密級別很高,只有內部網,和外面幾乎與世隔絕。車票都是駐地代購的,而且十分有良心的,無論目的地在哪,交通工具如何,一應報銷。

臨駐地最近的是個小城,只有個破舊的火車站,她老家在江浙一個小城裡,比起到大城市轉高鐵或者飛機,然後再轉大巴回家,火車雖然慢一些,但是可以直達。

算了算,自然火車更方便。

“姑娘。”站在前方司機叼著根菸,揚了揚下巴,“你擡擡腳,往旁邊挪挪。”

餘初才明白過來,自己站在車門前發呆,堵住別人的路了。

她下意識的往旁邊讓開幾步,半側過身子,看著從車上下來的黑色羽絨服小哥,有些抱歉說:“對不起,我……”

對方腳步未停,越過餘初,朝著車站內走去,沒有給餘初說第五個字的機會。

司機慢悠悠的走到餘初身邊,和她並排站著,兩人保持著一樣的姿勢,看著黑色羽絨服小哥消失在了人流中。

他將菸蒂彈進一旁的垃圾箱中,有些感慨:“現在的小夥子,脾氣可真不小。”

“我擋路在先嘛。”餘初倒是一點不在意,“師傅,我先走了,你回去小心些。“

司機師傅咧嘴一笑:“曉得的。”

餘初看了一眼手錶,下午兩點半,離火車到站還有一個小時左右。

她去餐店裡點了個炒年糕,解決完中飯後,又去超市買了些水、自熱速食和小零食準備路上吃。

——這一趟車程大約需要十幾個小時,明天早上才能到達目的地。

只是她低估了下午過安檢的人數,等輪到她過完車站入口安檢,火車已經到站了。

於是,火車站的等候大廳內的顧客們,都看到了這樣一個場景:

一個年輕的姑娘,穿著白色衝鋒衣,背著黑色的包,踩著雪地靴在火車站內,扯著廉價的紅色塑膠袋,嘴裡喊著:“借過——”

以百米跑的速度衝上了二樓。

在火車啓動的瞬間,餘初從地面上一躍而起,踩著臺階,兩步就跨上了火車。

列車員被她這波操作驚得有些目瞪口呆,又看著她只是雙頰發紅,連喘氣聲都不是很明顯,又把想說的話給吞進了肚子。

“票。”

她沒有接餘初遞過來的票,而是看了一眼確認她沒有乘錯車,點點頭:“進去吧。”

“謝謝。”

餘初將肩上揹包摘下來,單手提在手上,走進了軟臥車廂。

和其他喧鬧的車廂不同,軟臥帶門,人數也最少,相對比較安靜。

她找到了自己的軟臥房間門,先敲了敲門,見裡面沒有什麼反應,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四個臥鋪,只有右上的鋪位有人——是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成年男子。

餘初視線落在了放在桌上的包,又看了一眼上鋪背對著她躺著的人,確定這位,一個多小時前還跟自己在同一輛大巴上。

沒想到,對方跟她順路。

餘初想著大巴前這位小哥的樣子,也就歇了打招呼的心思,她的牀鋪在左下,將自己的東西放好,以被子爲靠墊,坐在牀上玩手機。

她下午看小說的時候,黑色羽絨服小哥在睡覺。

她七點吃晚飯的時候,黑色羽絨服小哥在睡覺。

她晚上時玩手機遊戲的時候,黑色羽絨服小哥還在睡覺。

……

要不是他呼吸平穩,餘初十有八九會有什麼不好的猜想。

她上完廁所,在衛生間洗漱完畢回來,放手關上門,擡頭看了一眼上鋪還在睡覺的黑色羽絨服小哥,動作愈發輕緩。

鋪好牀鋪,關燈睡覺。

夜裡,餘初在睡夢中隱約聽見塑膠袋刺啦啦的聲音,和物品翻動的聲音。

同事這兩個字,給餘初到來的安全感太強,以至於餘初本能的,在夢裡就直接過濾了。

第二天醒來,餘初發現自己的東西被偷了。

她包裡所有的物品一樣不少,衣服口袋的現金和擺在牀頭的手機也都在,但是放在桌子上的零食少了一半。

少了一瓶水、一包餅乾、一個柿子餅和一塊巧克力。

剩下的零食下,壓著一張字條,用鋼筆寫著:

【借據

今借水一瓶,餅乾一包,柿子餅一個,巧克力一塊。

他日必定歸還。】

熟悉的字體,幾乎不做任何掩飾,餘初擡頭看著空著的上鋪:“……”

餘初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看見紙條的第一感覺,不是不可置信,也不是震驚錯愕,而是如墜冰窖。

十分鐘後,黑色羽絨服小哥推開門進來後,迎面而來的就是一記直拳。他反應不慢,躲開了餘初試探性的攻擊後,再次贏來的是一招老練的擒拿。

兩人體術出自一門,在狹小的空間裡見招拆招,都收了幾分力。

只可惜他原本就不是她的對手,此時高熱之下四肢發軟,沒過多久就敗下陣來。

軟鋪過道空間狹小,不利於有些動作的執行。

餘初將對方摔倒牀上,因爲體重和身形的差距,只能一隻腳壓在對方的腰上,伸手撤掉了他臉上的口罩。

果然,還是記憶中的那張臉。

她的心頓時如同這數九寒冬,透心涼。

古代區的人來到現代區,所經歷的可不僅僅是‘現反’這麼簡單——在現代區,他們那稀薄的免疫系統,根本扛不住現代區進化無數代的超級病菌。

會死人的。

餘初的手無意識顫抖起來:“你知不知道,這麼跑出來,會出事的。”

葉長謙幼年孤苦,少年一直都在暗無天日的學習中,青年遭遇生死劫難,拖著條几乎爛了的腿,一路從京都找到長平,四面楚歌,夜不能寐。

那麼困難的日子他都走過來了。

還有她師父、封肅、譚憲、周寅、邵新宇……那麼多人的扶持,那麼多人的付出,那麼多人的青春甚至生命,都搭在了古代區。

無論是葉長謙還是國師,他都不能出事。

葉長謙翻過身想解釋什麼:“餘……”

只是他聲音嘶啞,一開口只有個氣音。

餘初感覺到葉長謙的掙扎,伸手抽掉葉長謙褲子上的皮帶,將他兩隻手綁了起來,半垂著眼睛:“我馬上送你回去,他們一定有辦法的。”

葉長謙皺起了眉:“餘初……”

他只說了兩個字,就知道,現在的音量根本引不起餘初的注意。

葉長謙嘆了口氣,只聽手指啪嗒幾聲輕響,他的手從餘初正在綁著的皮帶中抽了出來,他反手用力,將還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餘初拽到牀上。

一翻身,半壓在了她的身上。

只有這樣,她的眼睛才直視了自己。

葉長謙半低著頭,用嘶啞的聲音解釋:“我不是逃出來的,我出來的事情,該知道的人都知道,該簽字的人都簽字了。”

餘初一直高負荷旋轉的腦子,突然死機了,有些轉不過彎來:“哈?”

只是她來不及繼續問下去,軟臥的門被人推開了。

“舒城馬上就要到了,十四號牀和十六號牀……”

承擔叫醒業務的列車員聲音戛然而止,他的視線落在了兩人身上,打量了幾秒鐘後,半垂著眼睛,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單子。

“下一站三十分鐘後到,下下一站五十七分鐘後到,兩位補一站還是補兩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