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燈會過後幾天, 餘初後知後覺的發現, 肅美人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忙, 而且忙的不見人影。
這很不對勁。
照理說,肅美人是界市的負責人,平常就是再忙也只會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
平常閉市期間出趟差,都要逮住幾個骨幹耳提面命一番, 纔敢出門。
這在界市還在開市時,忙的不見蹤影……
餘初抱著一碗牛肉拌麪, 來到周寅坐著的餐桌前, 拉了把椅子坐下, 臉上掛著笑容:“小周啊——”
這熟悉的開腔, 讓周寅眉毛抖了抖, 他先聲奪人:“初姐, 你跟界門那位——現在如何了?”
他跟餘初的交情,跟兄弟也沒什麼區別, 問這種私人問題完全出於關心, 並不會讓人餘初覺得侵犯隱私。
她往面里加了勺辣椒,實話實說:“你說邵新宇呀, 我們應該不會如何了。”
“你沒看上那小子?”
餘初拿著筷子, 將面拌均勻:“應該說他沒看上我,燈會之後, 他就沒有再聯繫過我了。”
她這邊倒是覺得可以繼續相處看看,先不說相親,邵新宇那樣的性格, 即使是朋友,也值得繼續相處下去。
可能是燈會的時候,兩人相處還算愉快,她有些高估了自己,覺得對方也許覺得自己也不錯。
現在想起來,對方的所有相處和說話方式,可能僅僅是出於對方的修養和禮貌。
“不應該啊……”周寅楞了一下,“是不是有什麼任務走得急?”
如果看不上,怎麼會提前問喜好問到他這來了,之前那上心的樣子,絕不像是沒有看上。
餘初笑了笑,沒有擡頭:“小周,你回頭,十點鐘的方向。”
周寅跟著餘初的話,半轉過身去,看向了十點鐘的方向——
兩男兩女圍坐在一張四人桌上,中赫然就有八卦的男主角,他正對著個妹子,不知道聊著什麼,笑容溫和。
他擡手,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腦門上,有些後悔哪壺不開提哪壺。
再跟餘初開口,就多了一份愧疚,兩分小心翼翼:“咳咳……初姐,都怪我總說些有的沒的,抱歉哈,我不知道……”
餘初託著下巴,臉上帶著促狹:“你如果愧疚的話,這頓你請?”
周寅點頭點的十分痛快。
餘初伸手,衝食堂視窗大媽說:“阿姨,加一份紅燒獅子頭,一份烤鯽魚,一份扇貝粉絲,一份小龍蝦,兩份米飯一個饅頭……”
周寅津貼高,倒是不在意價格,而是看了看餘初的小身板:“初姐,你吃的完麼?”
“吃不完。”餘初回答完,一揮手,“阿姨,都打包帶走!”
她依舊是那副天塌下來也理直氣壯的樣子,周寅反而被餘初給安慰了。
也是,餘初這樣的好姑娘,不過是見過兩面的相親物件,不適合下一個就是了,也沒必要在意。
周寅舉手:“再加一對肘子,一份牛肉土豆,一份雙皮奶,一份山楂糕,刷我卡!”
兩人相視一笑。
餘初見周寅想通了,進入了今天的正題,語氣有些疑惑:“肅美人這幾天都見不到人,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了?”
她因爲臨近退休,介於避讓原則,已經不插手界市的核心事情,平日也只碰一些雜事,餘初其實並不關心駐地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她只關心,發生的事情會不會對肅美人有負面的影響。
他那人性子火爆,嘴太毒,又得罪過一片人,真出事了,可能連個說得上話的人還沒有。
她去了古代區一趟,用命博了個一等功,也讓整個古代區、整個指揮部、甚至是整個駐地都欠了自己一個天大的人情。
升職、調任、各種表彰……那些都是虛的,拒絕起來一點不可惜。
要是有朝一日,封肅如果出了什麼事,能用得上這個人情,纔是最實在的。
最近整個駐地的安保都加強了一倍不止,那麼大的動靜下,整個駐地卻像是一潭死水,什麼聲音都沒有冒出來。
“我知道的其實也不多。”周寅放下筷子,臉色有些掙扎,“最近事情似乎都夾雜在一起了,上面自己亂成一團,你退休的事情似乎也被擱置了,封總去了指揮部幾天都沒有找到人……不過事情還沒有確定,他讓我暫時不要告訴你。”
餘初低頭看著大半碗麪,鬆了口氣:“這樣。”
退不退休,什麼時候退休都是次要的,只要不是肅美人出了什麼事情就好。
兩人吃完飯,餘初去食堂視窗提了打包好的加餐,和周寅出門的時候,恰好看見邵新宇一行四人出來。
剛好在門前碰上。
邵新宇似是沒有料到會這樣和餘初正面對上,他臉上浮現出一絲慌亂,視線一直落在餘初的臉上,眼底的情緒沉沉浮浮後,最後被滿臉的複雜所取代。
再收回視線時,邵新宇臉色有些不好看,跟同事扔下一句:“我想起還有事情,先走了。”
然後加快腳步,匆匆走出了大門。
等一行四人走遠。
周寅側過頭,看著表情十分淡定的餘初:“初姐,你們倆劇本是不是拿反了?他怎麼一幅棄婦的樣子……”
餘初點頭,摸了摸下巴:“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自己像負心漢。”
周寅:“哈哈哈哈哈”
就這樣,餘初難得遇到一個順眼的相親物件,還沒有開始,就在莫名其妙中,宣告了一段落。
不要說傷感,她甚至連去感慨的時間都沒有,現在首先要做的,是先找到肅美人再說。
吃過中飯,餘初一個人慢悠悠的晃盪到指揮部前。
她在花壇邊,找了棵有樹蔭的地方坐下,也不管路人投來的什麼眼神,她自顧自的靠在樹幹上,半眯著眼睛,一幅快要睡著的樣子。
從日中一直等到日落,餘初纔等到了肅美人推門出來。
即使隔著幾百米,餘初也能看見到肅美人今天的心情,看起來有些沉重。他半垂著頭,手捏著檔案袋,像是捏著仇人一樣,將紙袋捏的不成樣子。
餘初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往前走了幾步,剛好堵住了肅美人的路。
她伸出右手,如同招財貓一樣上下襬了擺:“好巧,肅美人”
封肅擡起頭,看著餘初如同看著地主家的傻閨女。
***
水壺咕嚕嚕的冒著熱氣後,在刺耳的蜂鳴聲後,哢噠一聲,自動斷電了。
餘初提起燒開的熱水,沖泡在茶壺之中,茶葉在水柱捲起的水流中,上下起伏。
壺中水慢慢的被紅茶暈染,金黃中透著鮮亮的紅色。
她提著茶壺,走到沙發前,先替肅美人倒了一杯紅茶。
封肅坐在沙發上,單手敲擊著桌面:“餘初,王凝你還記得吧?”
餘初點頭:“記得。”
王凝,京都駐點的主治醫生,二十六歲那年,用投河的手段金蟬脫殼,來了個死遁,順利攀上了前任的太子——現任的帝王。
被國師發現後,沒有束手待斃,而是選擇先發制人,偷天換日小紅藥,將各大駐點一窩端了。
要不是新帝的封建迷信,要不是餘初冒死深入,古代區駐點百年積累,估計要在王凝手中,全軍覆沒。
“她在一週前,被押回來了,密審過後,牽扯出不少人來。”封肅揉了揉太陽穴,“當時的死遁,後來的小紅藥,都有人在暗中進行協助。”
死遁有人協助,餘初還能理解。
如果封肅現在出了什麼事情要死遁的話,她肯定是事前負責放風,事後負責填坑的那個。
但是小紅藥這個……
封肅笑的有些疲憊:“你是不是有些不能理解?”
餘初想了想:“我記得,咱們駐地的工作人員,在面對古代區的態度時,也分爲幾大派系。有宣導積極引導的,有偏向各自安好的,更激進一點的則想著暴力推翻封建主義的,而另外一個極端,則是覺得現代區應該全體撤出,任由古代區自己自生自滅……”
所以駐地每年的筆上論戰都十分激烈。
“你猜到了。”封肅也沒隱瞞,“那些人覺得只要古代區的工作人員全軍覆沒,那麼駐地就有可能徹底撤出古代區,從而還古代區‘一片淨土’。”
那麼每年戰亂、災禍、疾病、飢餓、社會動盪……古代區的死亡率,又會回到一百年前那麼恐怖的數字上。
餘初抓住重點:“他們?”
“他們。”封肅臉色嚴肅,“或許是一個兩個,或許是十個八個……所以,在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一切人事變動都停了下來,不僅是你,今年無論是退休的還是退役的,悉數被駁回了,最早也要等明年再說了。”
繞了一圈,終於說到正題了。
“這是你被駁回來的退休申請。”封肅將手中的檔案袋遞給餘初,“介於你情況特殊,上面雖然不好破例讓你一個人退休,但是可以給你放個長假,假期由直屬上司定,兩三個月不嫌少,一年半年不嫌多。”
作爲直屬上司的封肅表示:
休個一年,明年剛好無縫回來辦理退休手續。
餘初自然明白這是肅美人爭取過來的,擡頭再看他的時候,擠出點感激的淚光來,說的話卻是:“肅美人,我最快什麼時候能走?”
封肅一手指戳到餘初的額頭上,笑罵:“你個白眼狼。”
這次休假,約等於半退休,也約等於搬家。
不過駐地有專門的員工快遞對接點,會通過管道先運到附近的城市,然後轉給正常的物流公司,通過正常物流,送到員工想要寄的地方。
餘初收拾東西收拾的十分歡快,能打包寄走的打包寄走,能送人的送人,剩下的除了隨身帶走的,其他的東西留在屋子裡,準備明年過來辦完手續後,再近些處理。
散夥飯是界市閉市當天去食堂吃的。
——肅美人肅土豪付錢。
她全程一幅嘻嘻哈哈樂呵呵的樣子,讓有些內疚的封肅,也連帶著心情好了不少。
只是送行那天,封肅明明應該開心的,他卻無端生出一股酸澀來。
周寅站在旁邊,下意識調侃了句:“大閨女走了,捨不得吧?”
說完自己反應過來在跟誰說話,瞬間冷汗直流,後背汗毛都戰慄了起來。
卻沒料到封肅既沒有發火,也沒有反駁他的話。
他立在原地,目送了大巴駛出了駐地大門外後,什麼話都沒有說,轉身離去。
“走吧。”
周寅幾步跟了上去,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來了。”
***
寒冬臘月,大巴上開著暖氣。
車上除了司機之外,只有兩個乘客,一個是餘初自己,另外一個她在上車時只來得及打量一眼,憑身高和肩寬判斷,可能是個青年男子。
大概是身體不好,穿著件黑色羽絨服,寬大的帽子幾乎蓋住了他的眼睛,加上臉上的黑色口罩,幾乎嚴嚴實實的將自己五官和臉都遮住了。
他坐在後座之上,半低著頭,像是在閉目養神,又像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