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雨傾倒了一夜,第二日還在淅瀝瀝的下著。
餘初昨夜淋了雨,趕在了顧家宵禁之前回去,走得是大門。
當天夜裡,顧文瀾就知道了,一大早就送來了郎中,說要給餘初診診脈。
餘初正在吃早飯,聽見郎中已經在來路上時,立刻放下筷子,粥不打算喝了,包子也不打算啃了。
而是隨意套上件衣服,拿著雨傘就往外走。
逃跑還不忘囑咐丫鬟:“有人問起來,就說我一早就走了。”
小桃低頭:“是。”
看著她唯唯諾諾的樣子,餘初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後來還是放棄了。
直到她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之後,小桃才擡起頭來,臉色發黃,眼底都是血絲,像是一夜沒睡。
她呆呆的看著外面的雨幕,過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麼,轉頭跑向了屋子裡,抱起什麼又朝著房門外衝去。
顧家宅院。
一道青色身影在雨幕裡急速奔跑著,她身量不高,只顧著埋頭,腳上繡花鞋踏在水裡也渾不在意。
雨天的路溼淋淋,她步履踉蹌,速度卻沒有慢下來。
一路從內宅到外院,終於在大門前追上了餘初。
“小姐。”小桃兩頰通紅,胸膛劇烈起伏著,將懷裡披風遞了上去,眼神忐忑中帶著討好,“天涼,您帶著。”
餘初看著了一眼全乾的披風,目光在半身溼透的小丫鬟身上停住了幾秒,移開目光:“不用了,你先回去。”
這麼大的雨,自己又是步行,一路走過去,披風也成雨簾了,帶著太礙事兒了。
小桃臉上一僵,卻是不敢再多說一句,抱著披風的手緊了緊:“是。”
餘初對個十七八歲的丫頭,跟看著高中生差不多,訓過就算了,倒是沒有別的心思。
她打開手中的傘:“晚上備一些飯菜,我今日早些回來。”
小桃臉上,終於露出一抹笑容。
“是。”
***
整個長平城都被雨幕籠罩著,視野受雨水的阻隔,遠遠看去,哪裡都是影影綽綽的一片。
街上的人影寥寥,爲數不多的人,或打著傘,或穿著蓑衣,在街上急色匆匆的走著。
偶爾遇到一輛疾馳而過的馬車,車輪壓過的水面,水花四濺,隱隱有驚呼聲響起。
餘初走進茶館時,裙襬已經溼透,劉海半溼的貼在額前,未施粉黛的臉上,還有落雨殘留的水珠。
她抹了一把臉,茶館內氤氳的茶香和暖意鋪面而來,讓她周身的寒氣似乎都散了大半。
今日客人少,店裡上座率不高,只有稀拉拉幾桌人是坐著的。
說書先生一反常態的沒有在說演義傳奇,而是改爲說俏皮話,引的座下的看客笑著應和,也不知道是說到了哪個段子,惹得臺下的人一陣哈哈大笑。
氣氛被烘托的融洽而熱烈。
“姑娘,我剛還唸叨著今兒個這麼大雨,您還會不會來呢。”小二哥熱情的迎了上來,他長著一張圓臉,臉上的笑容熱情卻不油膩,顯得十分討喜。
在他們這一行,有這麼一句話,心善的是再世佛祖,散財的是活財神爺。
簡稱佛爺。
事兒少有錢打賞大方,餘初剛好符合一切條件,所以她剛踏進門,小二哥其實已經戰鬥力全開。
餘初不知道其中的彎彎繞繞,收起傘:“雨日無事,閒著也是閒著。”
小二哥笑著應和:“您說的是,這大雨天的,人多地兒也熱鬧些——”
“我昨天的位子……”
“空著,空著。”小二哥一抖毛巾,往肩上一拍,唱唸,“雅座一位,您往裡面請。”
餘初也不急,慢悠悠的跟在小二哥身後走著,擡起頭,視線落在雕樑上,斑駁的紅漆染上的都是歲月的痕跡。
她看著店裡的佈置,似是無意間提起:“你們茶館,開的有些年頭了吧?”
“可不是,從老東家開茶鋪算起,到現在的新東家,已經是第四代了。”
她算了算:“喲,那得有幾十年了。”
“要不說是老子號呢——您小心腳下,開茶鋪那會兒,老東家是支著攤在瓦市一個銅板一碗粗茶賣起的,後來生意越做越大,就盤了鋪子,開了分號。”
“那一路也是篳路藍縷——”
小二哥只認得幾個字,對餘初的形容詞聽不太懂,以爲餘初愛聽這些,就挑了些有趣的:“說起來也是一段趣事,這鋪子有一半是對面怡春院的,老東家幾次找上門都不願意賣,後來還是官家作保,才得以買下的……這一晃過去,都二十年過去,沒料到怡春院先倒了。”
沒有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小二哥停下來,看向立在原地的餘初:“姑娘?”
餘初回過神來,視線從窗外收回來:“這雨,恐怕要下兩三天了。”
小二哥想的卻是店裡的生意,嘆了口氣:“可不是麼,您小心右邊……”
……
餘初剛落座,就有女童上了一爐炭火來,擺在餘初的桌底,還細心的將她的裙襬整理好,散成容易烤火的弧度。
三月初春,無論哪家店都不會常備火爐,她能有這待遇,顯然這是小二哥看見她溼透的裙襬,做主給上的。
餘初感慨古代服務業從業者素質,扔了一片銀葉子給小二:“姑娘我承你的情,賞你的。”
“謝姑娘。”小二哥大大方方的接了,臉上笑的愈發討喜,“姑娘今天點壺什麼茶?”
“小二哥有什麼推薦?”
“先來壺薑茶如何?”
“行,就給我上壺薑茶。”餘初點頭,“我今兒個還沒來得及吃飯,這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嗎?”
“隔壁曹記得驢肉火燒和張氏的滷肉面離得近,味道也不錯。”
餘初再扔出一片銀葉子:“那麻煩小二哥兒遣人替我買一份驢肉火燒和滷肉面,剩下就算小二哥的幸苦費。”
小二喜笑顏開:“好勒,您等著。”
兩片銀葉子,抵得上他幾個月的工錢。
餘初給的小費足,小二將布巾往肩上一搭,從後廚提了個食盒,撐著傘一頭扎進雨幕之中。
等他滿臉雨水拎著食盒回來的時候,原先坐著那一尊“佛爺”的位置上,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影。
只有上了沒多久的薑茶,還冒著嫋嫋的熱氣。
**
茶館後門。
餘初撐著一把單薄的油紙傘,靜靜的立在一顆大樹底下,雨水從一旁屋簷匯聚而下,稀里嘩啦的沖刷著地面。
濺的餘初半身裙子都溼透了。
她之前爬樹踩點的時候,順帶著看見了周圍幾家店的佈局,這家茶館前店後廚,最後方,是儲存茶葉的倉庫。
按照汪小武的話,他應該是在這個位置撿到的瓶子,而按照小二哥的話,這個倉庫,原先可能屬於駐地。
所以,她原本打算,無論如何,她都要進去探一探,沒料到會困在這裡。
大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餘初看著眼前這堵高的有些反人類的圍牆,心裡默算著,即使不下雨,自己恐怕也不一定能夠爬上去。
下這麼大雨——
餘初將手中的傘一扔,她先爬爬試試看好了。
助跑、起跳,兩手沒有掛上牆頭,重重落回地上。
第一次,失敗。
曲線助跑,踩牆借力,兩隻手倒是掛住牆頭,卻被溼漉漉的苔蘚打滑了一手,失去摩擦力,整個人不住的下墜落,離空的雙腳再次和地面越來越近。
第二次,失敗。
第三次……
……
五次後,餘初坐在後門的臺階上,整個人如同落湯雞一樣,狼狽的她有些懷疑人生。
雨傘被風掀起,倒翻在雨水裡,被劈里啪啦的雨,砸得東倒西歪。
也幸好這場大雨,後門小巷人影全無,她這麼光明正大的在人後門各種蹦躂,鬧出的動靜,都被雨水給淹沒了。
作爲文職方向培養的自由人,餘初的體能已經是遠超於當初規定的平均值,可即使這樣,也不不能和特種體能訓練的一線人員相比。
先不說戰鬥力超羣的鷹者,就是僅僅負責聯絡和消息收集的鴿者,在初期挑選的時候,單兵體術也是最基本的考校科目。
只有自由人,是因爲體質特殊放水的。
餘初對自己有自知之明,知道這堵牆,如果沒有工具加持,今天是無論如何也進不去了。
她撩起□□的裙襬,如同擰毛巾一樣,擰出一大堆水來,然後往身後的門一靠,單去抓繡花鞋,準備把鞋子裡的沙土先倒出來。
罷了罷了,先回去再說,來日再——
“戰”字還沒有在腦子裡浮現,餘初只覺得後背一空,重心不穩,半仰著身體向後倒了出去。
突如其來的下墜感,讓餘初來不及反應過來。
後腦勺一疼,“碰——”的一聲,砸在了身後的泥地裡。
餘初整個人躺在泥漿中,看著天上灰濛濛的烏雲,幾秒鐘後,側頭吐出口中倒灌的雨水。
日,誰值的班。
居然不把門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