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對於一個落後兩個文明層次的古代區,現代區多少會帶著點普世價值,夾雜著那麼些優越感和人道主義,外加各種規則束縛和“高等”文明的責任義務……

這一切雜糅出的態度,連駐地深諳心理學和人類行爲學的蘇虹博士,都無法用文字做準確的表述。

所以,一向懶得思考大局觀的餘初,此時還有心思亂七八糟想著,等她回去了,就鼓動界市的狐朋狗友們,將制定條例的人的人肉出來,送到佛學院進修個十年八載的。

讓他充分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反人類。

餘初推開房門。

她手端著一盞燭臺,步伐很穩,火光在輕輕的搖曳中,從堂前一直到了屋內。

病人的屋子味道一般都不好,餘初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只是當她真的跨入後,屋子裡的味道,比想像中清爽很多。

屋子裡有流動的風,呼吸間都是雨氣潮溼的味道。

餘初將手中的燭臺擺在了櫃子上,走到窗前,將打開的窗子關上,傾盆的暴雨被隔絕在了屋外。

她回過頭,視線正對著牀,燭光的亮度有限,被放下的紗罩隱隱的只能透出一道影子來。

此時,影子正單手撐在牀側,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而放在牀側的食物和水,居然還剩下一半。

餘初皺了皺眉,這位受了傷的人民藝術家,吃的委實有些少了。

擼起袖子,將堆在牀側椅子上的盤子和剩下的食物收了起來,邊收拾邊說:“你現在的情況,不宜下牀,開窗透氣也不行。”

紗帳中,影子靠在牀頭:“我以爲你不會再來了。”

他這兩天應該都沒有說過話,聲音嘶啞而無力,最後半句,幾乎是剛擠出口腔,就消散在了空氣裡。

餘初沒有聽清楚,將沒有吃完的食物倒進一旁的油紙包裡,才擡起頭來:“什麼?”

“什麼時辰了?”

餘初進門前剛看的時間,夜裡八點多:“亥時還差一會兒,你今天藥吃了麼?”

紗帳裡的人只是靠著牀頭坐著,沒有說話

“那晚飯呢?”

“我想留到明天……”

餘初:“我明白了——”

她走的時候,小哥還昏迷著,所以小哥醒來的時候,面對的應該是一間空空蕩蕩的屋子。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來,或者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來,在腿腳不能動彈毫無自理能力的情況下,他想把水和食物,進行更長時間的分配。

更好的活下去。

怪不得,這兩天總共才吃了那麼點東西。

餘初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她要是再晚一兩天過來,真的要去吃一年素了。

初春暖和,剩下的半份食物自然不能要了,她將盤子連同雜物都一起端了起來:“你在這等上一會兒,我去燒水做飯。”

“不必麻煩,之前那些就可以了。”

餘初沒有搭理他,自己說自己的:“剛好我也沒吃,我們倆先對付一頓。”

餘初手藝一般,所以買的是兩個熟菜,隨意熱一下就好,而且柴火竈米飯得先撈再上蒸,極爲耗時,她也提前買好了饅頭作爲主食。

加上一個青菜豆腐湯和一個雞蛋羹,也沒有花上多長時間。

晚餐說不說豐盛,但也還算過得去。

餘初將房間的書桌東西先收到一邊,然後將晚餐都放在了上面,用碗分裝了饅頭、菜和湯,放在了牀側的椅子上。

邊撩起紗帳邊說:“吃飯了。”

屋子裡的燭光蠶豆大小,暈開的光線朦朧而晦澀,從餘初的角度往下看,只能看見小哥臉部弧度,連五官都模糊成一團。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要不都說是朦朧美呢,這個樣子的小哥,比之前繃著臉的樣子,順眼了不少。

兩人同在一屋,小哥坐在牀上吃飯,餘初則在書桌上吃自己的,兩個人都沒有開口。不大的空間裡,一時間只有碗筷觸碰的聲音,和輕微的咀嚼聲。

餘初胃不好,已經習慣了細嚼慢嚥,這幾年吃飯速度一直墊底,等她這邊放下筷子,牀上那位早就吃完了。

她順手收拾到帶到廚房,然後將廚房燒開的水端進屋子裡。

將毛巾投到臉盆裡,餘初走到牀邊,十分自然的握住被子一角,將被子掀開大半,視線落在小哥的褲腿上,一本正經問:“你是自己脫還是我脫?”

牀上的人如同僵住的石塊愣在當場,以爲自己聽錯了:“啊?”

“已經兩天了,外敷的藥不僅要換,傷口可能也需要重新清理一遍,你這樣穿著褲子,沒有辦法處理傷口。”

小哥做著最後的掙扎:“也可以像前日——”

“像前日把褲子鉸了?原先的話,也不是不行。”餘初也知道一個古人,在這個時候還沒有對她破口大罵,已經是非常好的修養了。

但她現在精力有限,只能選最省事兒路子走,選最直接的話解釋:“只是那日你暈過去後,我給你換了身衣服,原先那身破衣服、還有些發了黴的,我都扔到竈膛裡燒掉了。你衣服本就不多,今日如果還剪了的話,下次你出門就沒東西可穿了。”

末了還不忘補刀:“放心,不該看的我都看了。”

小哥半伸出手顫顫巍巍的,指了指她,張口卻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你——”

一旁餘初腦補四個字:

不知廉恥。

不知道是妥協了,還是已經心如死灰了,他沉默著,一臉生無可戀的看著她,眼底的神色越來越複雜。

“你轉過身去,我自己來。”

“好。”

餘初以言轉身,背後傳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以及沉重的呼吸聲。

過了很久,久到餘初都懷疑小哥是不是又暈過去的時候,身後傳來有些虛弱的聲音:“好了。”

被子蓋在大腿根,露出一雙大腿,小哥半靠在牀頭的被子上,不用看餘初也知道,小哥那張臉,恐怕已經紅到脖子了。

他側過臉,閉上眼睛不看餘初,手抓著被子,跟個被調戲的小姑娘一樣,似乎連頭皮都在緊繃著。

這副掩耳盜鈴的樣子,讓餘初——

居然覺得還挺好看。

反正自己過段時間就要永遠離開這裡了,對於小哥而言,自己只是個路人甲乙。

而對自己而言,他也不過就是自己恰巧救下的義務而已。

她一屁股坐在窗前,伸手去拆小哥大腿上的繃帶:“別想太多,你不把我當女人看就行了。”

一級保護動物裝死中。

“我要清理傷口了,別忍著,疼就喊出來。”

一級保護動物繼續裝死中。

餘初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手卻一會兒抓著被子,一會兒扯著中衣,幾乎不知道先顧著哪頭,不厚道的笑了起來。

……

小哥的恢復能力不錯,傷口沒有在繼續惡化,兩天過去,部分已經開始癒合了。

餘初換好藥,看對方滿頭的汗水,閉著眼睛,麻利的把被子重新給人蓋了回去。

牀上的人意識到事情結束了,睜開了眼睛,他看向餘初:“你叫什麼名字?”

“餘初。”她半蹲在地上,擰著布巾,“你呢,叫什麼?”

說起來,兩人打了幾個照面,綁也綁過了,上手也上手過了,是真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空氣間突然沉默了下來。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這句反問的有些奇怪。

餘初一手拿著臉盆,一手抓著換下來的繃帶正往外走:“我們此前素未謀面,自是不知道先生的名字。”

這之後,保護動物同志就沒有再開過口。

餘初也沒追問,她收拾完東西后,又開始準備食物,直到將所有的事兒都打理妥當,已經是深夜了。

於是,起身告辭。

等到餘初跨出房門,以爲攤主小哥不會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了來。

“我姓楚。”

楚是雲錦的大姓,而另一個大姓則是葉。

不過,姓甚名誰對她來說並不重要。

餘初關上大門,撐起油紙傘罩在頭上,一頭扎進了雨幕之中。

她得快點回去。

雨天的牆,她不一定能爬的上去。

***

保護區外的駐地——

封肅打了個噴嚏,他擡頭看著星河燦爛,伸手抽出一張餐巾紙,擦了擦鼻子:“奇怪,天怎麼突然冷了起來,還是誰在罵我?”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站著的人,像是想起了什麼:“小周,今天是第幾天了?”

“第九天。”

封肅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間,十二點的秒針剛剛跨過午夜線不久:“已經開始第十天了,那邊——還沒有消息嗎?”

小周搖了搖頭,兩人又沉默了起來。

封肅性子雖然暴躁,但是不炸的時候,其實很少說話,自己低著頭看檔都能看上一天,有時候連著幾天不說一句話,也是常有的事兒。

也就餘初在的時候,兩人才會鬥鬥嘴,聊聊天。

現在餘初不在,小周覺得不僅僅是封總這裡太過冷清,整個界市的情緒,似乎也有些不對。

小周在心底默默算了一遍。

算算時間,那丫頭現在應該在長平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