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這日, 界市辦公大樓前, 上演了久違的一幕。
封肅右手抄著掃帚在後面追, 餘初抱著頭在前面跑。
她人矮腿短,跑的沒有封肅快,時不時捱上那麼一下,就嗷嗷叫, 引得無數人從窗戶前臺探出來,看的津津有味同時, 還不忘感慨刪一句——
“我說呢, 這麼大動靜, 原來是初姐回來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是這種幾年才得一見的場景。
不少好事者看熱鬧不嫌事大, 探出半個身子, 衝著樓下大聲喊:
“加油!”
“封總,加油!”
……
餘初聽著有節奏的加油聲, 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回過頭掃了一眼大樓:“你們這羣兔崽子,給我記住了!”
小一輩的紛紛縮過頭去。
話音剛落, 身後追上的封肅擡手又是一掃帚:“你讓誰記住?你自己怎麼不長記性!走之前我說什麼了?我讓你好好休假, 好好唸書,好好考研, 現在你跑來跟我說,假不休了,書不念了, 你就是這麼記住的?”
“肅美人,現在不流行家暴!”餘初跳了一步,躲過了封肅的第二帚,邊跑解釋:“考試下半年來得及,我去去就回來……”
“家暴你個大頭魚家暴,先斬後奏,申請結果下來既成事實再來通知我,你個混帳東西,信不信我抽死你!”
“信信信!我信你,但是你也得信我不是?真的,最多半年,順利的話可能三個月我就回來了。”
她是自由人,往返方便,只是去京都,一路走水路天公作美的話,兩個多月就能往返了。
“餘初!”封肅的停了下來,左手顫抖著指向前面的人,“要不是藤曉還記著我是你的上司,你是不是打算遞個申請表就悄無聲息的走了?”
餘初站在不遠處,一臉心虛:“我留了信,我這不是怕你擔心嗎——”
不過信是打算等她走後,讓藤曉轉交的。
封肅的臉越發陰沉下來,他眯著眼睛看著餘初:“過來!”
餘初瑟縮了一下,還是聽話朝著封肅慢慢走了過去。
她倒不是真的怕捱打,對疼痛的忍耐度,是每個一線人員的基本素質。更何況肅美人掃帚抽的這幾下,還是找的皮糙肉厚的地方,嚴格上,連疼都算不上。
她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肅美人那張失望而擔憂的臉。
這幾年,肅美人待她如兄如父,說句不好聽的,他還是早點結婚,對閨女也不過如此了。
封肅掄圓了手臂,擡手就是一巴掌——
拍在餘初的腦袋上。
“跟我過來!”
於是,一場狂風暴雨慢慢收起了電閃雷鳴,只有封肅眼底的烏雲還翻騰著,黑壓壓的深不見底。
界市的地面辦公樓佔地面積不小,其中一大半是倉庫。
有恆溫的、乾燥的、無菌的等,分類細緻,其中每一類又分爲幾個大小不同的倉庫,器、漆器、銅器、彩色羊皮畫對溫度和溼度的都不相同,保存的環境自然不相同。
而封肅將餘初帶到了一間最尋常不過的普通倉庫。
他按下指紋同時,將眼睛靠向門邊進行虹膜掃射,大門在滴一聲之後開啓,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
武器裝備。
以外木內鐵爲主,純鐵器做了十分“劣質的”塗裝,這些即使出現在古代區,也不會特別扎眼。
還有些袖中弩,納米絲線,這樣的殺傷力巨大的小機關。
“這些都是這兩年的研究所送來的裝備,是界市界衛和古代區鷹者鴿者的特殊補給。”封肅雙手抱胸歪在門邊,“只是咱們這最嚴重的也就是偷個東西,打個架,壓根用不上這些,之前的我就沒要,這是你古代區回來後到現在攢下的。”
他半擡著下巴:“指揮部應該也會給你一些裝備,但是他們人多,挑剩下的不一定適合你。 ”
鷹者,負責駐地所有的護衛行動,承包駐地九成以上的武力。而鴿者,則是通訊和情報蒐集,日常遇到的險情不比鷹者少。這些武器就是特地給他們研究的,界市的界衛只是順帶,精巧的小玩意多一些。
餘初側過頭看著封肅,頂著倆大眼睛,滿眼感激加崇拜,就差淚汪汪的看著他了:“肅美人……”
“呵。”封肅嗤笑一聲,“你二十歲玩這一套還能算青春年少,你看看你現在老大不小了,還來這一套?”
封肅這話說的有些違心了,她過了年二十七歲,雖然不年輕,但是臉看著其實變化不大。
餘初瞬間表演變臉,收起賣萌耍賴那一套,揉了揉自己的臉:“肅美人,要不,我不去了——”
“滾滾滾!”封肅一挑眉,“拿了東西,該滾多遠滾多遠。”
餘初小腰一折,給封肅鞠了一躬,低眉斂目,揚起一個笑:“得嘞,小的拿完東西就滾!”
封肅不想再看餘初這幅傷眼的樣子,冷笑一聲扭頭就走,只留下倉庫裡的餘初一句話。
“我明日我有事兒。”
餘初聽出了畫外音,明天封肅還有事兒,就不去送自己了。
如果第二天周寅知道封肅說過這話,他一定會嗤之以鼻。
天沒亮就踹開他的房門,把他從牀鋪上拎起來,兩個打著手電筒摸黑上的山。
界門火山口地勢偏高,四周底薪都比較平坦,只有一處比較隱蔽,有灌木叢生,有巨石遮擋。
兩人就待在後面喂蟲子。
一直等了一個多小時,纔等來了正主。
餘初穿著一身古代短打,頭髮用絳紫色的布包了起來,卻踩著登山鞋,背著雙肩斜背兩用揹包(包袱)。
不古不今,不倫不類。
界門的工作人員已經把船推到了火山口,一切準備就緒,餘初回過頭朝著兩人站的方向看了一眼。
界衛十分貼心:“同志,咱們再等會兒?”
餘初收回視線,爬上了小舟:“走吧。”
隨著小舟被推入火山口,周寅才從隱藏的地方站出來,他拍下臉上的蟲子:“您老送都送到這了,怎麼不見一面?”
封肅瞥了一眼周寅:“要是這次歡歡喜喜的送她,她的性格,下次還不翻了天了。”
周寅表情一滯,念著戰友情想給餘初說句話:“初姐不是要退休了嗎?哪裡來的下一次……”
封肅嗤笑一聲:“你看她現在這樣子,還能退休?”
說不定半輩子都搭在保護區和駐地了。
兩人說話間,在火山口不斷下墜的小舟憑空消失,再出現,剛好位於瀑布的底端。
除了最初落水的一波搖晃之外,小舟慢慢平穩下來,某人叼著一根棒棒糖,半躺在舟上,隨波逐流。
和來時跋山涉水到瀑布最上游不同,去時可以順流而下,在任意地點停靠。
每一次界市回去的人,就是這樣從河道開始分流,然後分朝不同的方向走出這茫茫大山。
***
雲錦。
葉長謙在碼頭前的酒樓內,站在包廂窗前,看著江上飄著的細雨,神色波瀾不驚。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葉長謙沒有轉過頭去,而是直接開口:“船行如何說?”
“船行說觀天象今晚應該還有場暴風雨,最快要等明天。”譚憲給自己倒了杯水,“和駐點給的天氣預測大抵相同,我也就沒多問。”
葉長謙:“辛苦了。”
這次不比上次,京都駐地全員都在,鷹者鴿者目前運轉也正常。換句話說,古代區的老底家當都在,就是改朝換代也不用太過擔心。
自從那次餘初把論學臺攪和成神臺之後,君權神授的思想開始在大家心中紮根,這兩年民間對帝王的正統性認知十分高漲,無論是藩王意圖早反,還是蠱惑羣衆的邪教作祟,都沒有動搖這一情況。
嚐到甜頭的帝王已經打消了拔出國師府的念頭。
現如今,打造了一個冒牌,想做的應該是取而代之,將“神”掌握在自己手中。
譚憲灌完茶,相對比較樂觀:“只要你儘快趕到,即使有個冒牌貨打著你的招牌,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他話音剛落,就聽包廂外有幾個紈絝子弟經過。
可能是酒喝多了,其中兩個笑鬧著攀比起來。
前一個開口的,聲音比較散,中氣不足,喝的舌頭都捋不直了:“都到雲錦了,那—就是我老丈人—丈人—的地盤了,哥幾個別客氣,想吃吃—想喝喝,想去哪玩打聲招呼!”
後一個嗓門很亮:“你一個知府家姻親算什麼,顧家知道吧,顧家大少爺正妻,那是我族內的堂姐——這水運十八道,誰不賣我幾個面子,還需要跟你打招呼?”
“顧家——我老丈人是沒法比。”知府家女婿聲音虛,底氣卻十足,“但是我也是跟國師大人喝過花酒的人,什麼場面,嗝——,沒見過。”
“國師大人喝花酒?你就吹吧。”
“真的,一夜雙飛,就在依雀樓……”
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直到完全聽不到。
譚憲擡起頭,看向面前的人。
葉長謙露出個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笑:“譚憲,你說是不是我這兩年太過平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