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這個問題,”賣關子似的停頓了一下語氣,蘇墨軒那深邃幽暗的眼眸中帶着幾分促狹的看着站在身旁的李景毓,清冷的嗓音中盡是輕描淡寫的意味,道:“那就要看我們李公子的本事了。”
蘇墨軒那輕描淡寫的話語一出,李景毓那俊美風流的臉龐上瞬間寫滿無奈。剛剛從江南清州城千里迢迢趕回來的他,片刻也沒有休息的趕去戶部衙門,爲的就是從顧清韻那邊找個什麼合適的藉口,好將住在城南顧家大宅的顧白羽帶出家門一敘。
卻不想顧清韻沒有見到,反而被蘇墨軒抓了個現行,沒等說上幾句話,便又被面色不佳的匆匆趕來的顧意瀾和素衣,帶到了這血腥滿滿的拋屍現場。
好容易等着勘驗現場結束,李景毓還沒來得及同顧白羽說上一句與案件無關的話,卻又被蘇墨軒拖下了水。
然而卻不得不做,人命攸關的大事擺在眼前,饒是李景毓平日裡說話辦事再不着調,卻也是半分都不敢馬虎懈怠。
於是只得滿臉無可奈何的應聲而去,縱馬穿過長安的大街小巷,李景毓滿心滿眼裡,只有惡狠狠地掐死蘇墨軒這唯一的一個想法,卻又清楚的明白,這隻能是他心中解氣安慰自己的想法,於是不禁悲從心來,李景毓揚起馬鞭的手,不由得放低了許多。
被這突然出現在後巷的殘破屍體這麼一鬧,原本興致勃勃地想要帶着顧白羽前去看那個自己的小秘密的顧意瀾,頓時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沒了精神。
雖然顧清韻在第一時間用手捂住了她的雙眼,然而那滿地的血跡仍是無處不在的映入了她的雙眸。再加上週圍人的議論紛紛,即便是沒有親眼看到那血腥滿地的場面,顧意瀾的心中仍舊是受到了不少的驚嚇。
於是神色懨懨的坐在顧白羽小院的鞦韆藤椅上,顧意瀾雙手撐着下巴,看着顧白羽神色淡然的坐在漢白玉石雕的桌椅上研讀醫術的安靜的側臉,一夜未曾睡好的她,心中不免有些氣悶,忍了半晌,終究是忍不住的開口問道:
“羽兒姊姊,你爲什麼不害怕?爲什麼還能像現在這樣,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的坐在這裡看書?”
擡頭將手中的醫術合上,聽着顧意瀾嘆了一早晨氣的顧白羽早就知道,她一定會有這樣的問題。然而想了一個早晨,顧白羽也沒有想出一個合適的能夠安撫她情緒的答案,於是轉頭看向坐在鞦韆藤椅上的顧意瀾,她決定實話實說:“見得多了,所以習慣了。”
“……”
默然無語,顧白羽口中的這個答案,非但沒有讓滿心鬱悶的顧意瀾心中好受一點,反而是更加氣悶無奈,看着眸色認真而表情無辜的顧白羽,顧意瀾紅潤的雙脣張合幾次,卻終究是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我說的是實話,”將顧意瀾那無奈和腹誹的模樣看得明明白白,顧白羽放下手中的醫書,起身走到顧意瀾的身側,雙手有一下沒一下的幫她推着那鞦韆藤椅,緩緩的開口說道:“其實,你的表現和反應,比起當年第一次見到血腥的案發現場的我,已經好很多了。”
看向天空的目光飄遠,透過那形狀各異卻潔白如洗的雲朵,顧白羽彷彿看到多年之前,那個初次來到驗屍現場的前世的自己。
前世第一次真正出現場驗屍的時候,顧白羽還是個剛剛從校園裡走出來的二十出頭的年輕少女。同另一個實習生一起跟着那經驗豐富的老法醫,在天空纔剛剛泛起矇矇亮光的清晨,便長途跋涉來到寂寥無人的荒郊野嶺。
沒吃早飯的顧白羽一路坐車而來,本就顛簸的胃中難受不已,卻不想那被發現的受害者屍體,早已腐爛多日。
令人作嘔的氣息伴隨着腐敗的視覺衝擊頃刻間向着顧白羽襲來,儘管在醫學院第一次面對屍體時的她,都能夠保持常人所做不到的鎮定從容,然而面對那樣的場面,她那本就難受不已的胃中,更是翻江倒海一般的令她難以忍受。
正當她快要堅持不住地嘔吐出來時,那驟變的面色引起了老法醫和一同前來的男實習生的注意。
本就對選擇法醫職業的女生帶着幾分偏見的老法醫見狀,更加確定了顧白羽便是他心中所想的那種柔弱不堪、根本無法堅持下去的年輕實習生,於是眉宇之間冰冷漠然,他說了一句令顧白羽至今難以忘懷的冷嘲熱諷:
“沒本事就不要逞能,我的案發現場,不需要弱者的眼淚和嘔吐,對待弱者,我只有厭惡和拋棄。”
原本翻江倒海的胃部隨着心中的涼意陣陣而停止了折騰,彼時的顧白羽慘白着一張臉,硬是撐着同那老法醫堅持完了整個的驗屍過程,無論是清理腐敗的傷口,還是沖洗漚爛的枯骨,整個過程中,顧白羽沒有分毫的退縮。
即便是那個男實習生都堅持不住的跑出了驗屍房大聲嘔吐,整日裡滴水未進的顧白羽,卻始終未曾皺一下眉頭。
“那後來呢?兇手抓到了嗎?”單手托腮,顧意瀾出聲問道,顯然,她此時聽到的版本,是顧白羽加工改編過的,然而顧白羽卻並沒有胡編亂造,只是去掉了顧意瀾所無法理解的,只屬於顧白羽前世的東西,而替換成了大興王朝存在的、顧意瀾可以理解的東西。
“當然抓到了,是一個爲了並不喜歡她的男子而變得瘋狂的姑娘做的。”雙手繼續推着那鞦韆藤椅,顧白羽如實的答道。
那個女孩兒的瘋狂與歇斯底里的模樣,深深印在顧白羽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而令她更加耿耿於懷的,卻是那個女孩兒癡心喜歡的男孩兒在得知女孩兒瘋狂行徑時的反應。
那副還算帥氣的容顏上充滿鄙夷和不屑,不僅僅是那瘋狂癡迷的女孩兒,連漠然旁觀的顧白羽,看了他那副神情之後,寒涼的氣息都從腳底深入到內心。第一次感受到愛情的盲目與瘋狂的顧白羽,從那一刻起,便決定要理智的對待自己的感情。
只是那時的她並不懂得,情到濃時,萬事皆空,那平日裡所有的智慧、理智、從容,在真的深深愛上一個人之後,便瞬間全都化成了粉末,隨着愛情的春風,漸漸消散在空氣之中,無影無蹤。
“唔,女人盲目的情感還真是可怕。”細細彎彎的眉毛緊緊的蹙在一起,沉浸在顧白羽講述的這個不是故事的故事之中,顧意瀾不由得出聲嘆息,被轉移了注意力的她,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心中的氣悶與慌亂,比起昨夜,減輕了許多。
“所以呢,若是哪一日我們家瀾兒喜歡上了誰家的少年郎,就一定要大膽的說出來,行就行,不行就瀟灑的放手,千萬不要像那個姑娘一樣,爲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搭進去自己的一生纔是。”擡手戳戳顧意瀾的額頭,顧白羽笑着說道。
揉揉被戳痛的額頭,顧意瀾皺了皺鼻子,擡頭看向脣邊笑意淺淺的顧白羽,她似是爲了掩飾自己的窘迫一般,輕哼一聲,說道:“羽兒姊姊你可真壞,好好的將話題扯到瀾兒身上做什麼?若要說誰喜歡上了哪家的少年郎,那也應該是羽兒姊姊你自己吧?”
“小丫頭胡說什麼呢?!”顧意瀾的話音甫落,顧白羽的面上便浮起一層不易察覺的粉色,舉手拍拍顧意瀾的頭頂,她語帶誘惑卻又充滿不滿的說道:“原本我還想着給你嚐嚐我令茶洗口水流的三尺長的廚藝呢,既然你這個小丫頭這麼不識時務,那我還是省省力氣的好。”
“什麼?什麼?羽兒姊姊你居然會下廚?真的假的?你當着沒有騙我?”一聽到顧白羽說美食在手,顧意瀾立刻便從鞦韆藤椅上跳下身來。
前一刻還懨懨怏怏彷彿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沒精神的顧意瀾,烏黑圓亮的眼眸瞬間閃起明亮光芒,擡手扯着作勢便要離開的顧白羽的衣袖,看着站在院中修剪花草的茶心和綠衣拼命點頭贊同的模樣,顧意瀾再度拿出了她撒嬌的殺手鐗。
“哎呀,羽兒姊姊,好姊姊,瀾兒知道你最疼我了,人家剛剛不是在開玩笑嘛,你怎麼還能跟瀾兒當真呢。羽兒姊姊,好姊姊,你就親自下廚給瀾兒嚐嚐嘛,瀾兒最喜歡你了。”
水蛇一般的纏在顧白羽左右,顧意瀾宛若百靈的嗓音中添了幾分糯軟,落在顧白羽的耳中,幾乎要將她的心都融化。
“你最喜歡的人不是堂哥嗎?什麼時候又變成了我?”眉宇之間帶着抹不去的笑意,顧白羽的話中充滿着故意引誘的味道。
“我最喜歡的人怎麼可能是我哥嘛,他整日裡對我管東管西的,我纔不喜歡他呢!”毫不猶豫地將現在沒什麼大用處的顧清韻一腳踢開,顧意瀾笑模笑樣地扯着顧白羽的衣袖,語氣之間信誓旦旦,卻在聽到下一刻忽然響起在院子裡的聲音時,瞬間底氣發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