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嘉澤啞然。
關嘉玉的眼淚流了下來,用袖子捂着臉嗚嗚咽咽地低泣起來。
她這樣子,讓杜錦寧十分煩躁。
彼此就不能裝作不知道這件事麼?非得把這層窗戶紙給捅破。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以後見面尷尬不尷尬呢?對關嘉玉的名聲有什麼好處?
本來她覺得,關嘉玉年紀這麼小,也沒跟她見過幾次面,即便她對自己有一點朦朧的好感,在聽到她克妻的說法後,這種好感也會消散了。她實在沒想到她會是這麼一副表情,竟然還在想辦法挽救他們之間這樁婚事。她心裡就納悶,她有這麼好,值得讓關嘉玉這麼傾心嗎?
以前她怎麼沒感覺到關嘉玉對她的情誼呢?
而且,她也沒招惹過關嘉玉吧?關嘉澤這一副癡情女子負心漢的樣子,是個什麼意思?
不過這事終還得解決。
杜錦寧冷靜下來,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才平靜地開了口:“關嘉澤,我們家就我一個男丁,你以爲我不想娶妻生子傳宗接代,讓我娘抱孫子麼?我娘吃了那麼多苦,我要是不想讓她過好日子,那麼拼命唸書做什麼?我不成親,我自己倒沒什麼,我娘能不傷心難過麼?我有什麼必要非得在這件事上撒謊?要不是幫我看相的是一位不世傳的大師,老師也幫我看過面相算過一遍,我會就這麼心甘情願地把自己克妻的事說出來?”
“其實,我不說出來,就這麼娶妻生子,對我來說影響也不大。妻子死了,再娶一個就是。但那樣,我對得起她,對得起她的家人麼?她父母辛辛苦苦把她養大,將她當成寶貝似的疼愛着,我卻枉顧她的性命,明知自己克妻還要娶,我不成了殺人犯麼?要是誰這樣對我姐姐,我跟我娘殺了他的心都有。將心比心,我自也不會這樣對別人家的女孩兒。”
說到這裡,她背過身去,望着一層層高低不一的稻田:“換個角度,如果我姐姐爲了個男人,枉顧我跟我孃的剜心之痛,即便知道他克妻也要嫁他,我跟我孃的那種傷心難過,恐怕在比失去她性命還要更甚吧?她想過她死後她母親的思女之痛,兄弟那種失去姐妹的剜心之痛麼?她爲了一已之私,害了自己不說,還害了愛她疼她的親人;爲了愛情而辜負了親情,把一個男人看得比母親兄弟姐妹還重,這種不孝比那些虐待父母的更甚,是天下第一大不孝。身之髮膚受之父母,她如此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她如何對得起生她養她的母親?如何對得起愛她的兄弟……”
“別說了,別說了,求你別說了……”關嘉玉忽然捂着腦袋大喊一聲,旋即往下一蹲,趴在膝蓋上嚎啕大哭起來。
“妹妹……”關嘉澤連忙上前,扶住了關嘉玉的胳膊。
“你們兄妹說說話吧,我先回去了。”杜錦寧知道關嘉玉需要時間和地方來平復心情,留下一句話,也不管關嘉澤答應與否,便轉身沿着田梗,回了家裡。
陳氏能生出幾個聰慧的女兒,自己本身也是個極通透的。她到了廚房忙活着做豆乾和茶葉蛋,越想就想覺得今天關嘉澤和關嘉玉的情緒不對。如果是平時還沒怎麼,可昨日關樂和纔給杜錦寧提過親,今天關嘉澤和關嘉玉就這般模樣來此,關嘉玉看杜錦寧的眼神還不怎麼對勁,這由不得她不多想。
這麼一想,她便沒心思做事了。叮囑杜方苓和杜方蕙幾句,她便走出院門,朝田梗上眺望,正好看到關嘉玉蹲下身將臉埋了下去,隱隱還能聽到哭聲。而杜錦寧卻轉身朝這邊走來。
她想了想,轉身進了院子。
等杜錦寧也進了院子,她才問道:“怎麼回事?是不是,是不是……”她朝廚房望了一眼,沒有將後面的話問出來。
倒不是她不相信杜方苓和杜方蕙。這關乎到關嘉玉的名聲,她不願意讓更多人知道。
杜錦寧也是如此。她腳下未停,直接往她房間走:“進屋再說。”
進了屋,她便把自己的猜想和剛纔跟關家兄妹說的話都跟陳氏說了,又安慰陳氏道:“沒什麼大事,她只是一下子轉不過彎來而已,等她回去冷靜下來就會想明白。以後,估計她是不會再來了。”
陳氏先是被關家想把關嘉玉嫁給杜錦寧的說法驚呆了,繼而便憂心忡忡:“她不會尋死覓活地要嫁給你吧?”
“不會。”杜錦寧很篤定地道,“我跟她接觸得不多,她對我也不會有什麼深厚的感情。天下好男兒多的是,她只是一時沒轉過彎來而已。”
從田梗走回來,她也想明白了。
她自己是個女人,前世又寫過言情小說,她自認對於女孩子那種情竇初開的感情還是比較瞭解的。
關嘉玉只有十二歲,十二歲的女孩子,對男女之情都是懵懵懂懂的。這種時候,有一個稍微長得好看一些、有才華一些的男孩子出現在眼前,很容易讓她掉入情網,自以爲自己喜歡上了這個人。
而她自己,恰恰就長得還不錯,還拿了縣案首和府案首,又寫出了她特別喜歡看的話本,甚至寫出了郭靖與黃蓉、楊過與小龍女的愛情的人。關嘉玉看話本時代入其中,把自己想象成女主,把她想象成男主,對她心動,就很正常了。這跟後世因爲男偶像結婚就跳樓自殺的粉絲十分相像。
只是這種感情,是很膚淺的,更多的是自己想象出來的美好而已。如同那陽光下的泡沫,雖絢麗多彩,卻一戳就破,甚至經不起身份地位差別的衝擊,更勿論關乎性命與親情了。
她相信,關嘉玉很快就能想明白,從而從這段她臆想的愛情中走出來。
陳氏雖然擔憂,卻也明白,自己和杜錦寧對這事也無能爲力,除非杜錦寧忽然變身爲男子,否則就只能讓關嘉玉傷心失望了。
她嘆息一聲,站起來又回到了廚房。
杜錦寧拿起一本書來看,卻發現自己看不進。她正打算磨墨練一篇字時,就聽見外面有人叫。她連忙放下墨條走了出去。
來人關嘉澤的車伕。今天他們來,除了他們兄妹兩人,就只帶了這麼個車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