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書記,您先消消火,去我辦公室,咱們慢慢談。”孟可陪着笑臉勸道。
時念波也勸:“老書記,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這事兒是我們辦得不妥,您別生氣,咱到辦公室坐下慢慢說。”
高莊實脖子一擰,昂然大聲道:“不用去辦公室,在這裡談也是一樣。光明正大,沒有什麼好揹人的。我就問你們一句話,爲什麼?給我一個說法,草民掉頭就走!”
孟可嘴角哆嗦了一下,心說高老頭你真是給臉不要臉,你這是要幹嘛?
時念波臉上陪着苦笑,心裡卻在冷笑,暗暗有點幸災樂禍。
反正這事兒跟他一個副書記無關,鬧大了也有孟可和朱睢良頂着,他無所謂了。既然高莊實撕破臉皮開始鬧,那就鬧吧。
朱睢良見事情不可收拾,終於還是硬着頭皮站出來了。
“高書記,您這是幹嘛?來,來我辦公室坐坐,有啥事您跟我談,我來解決。”朱睢良拉起了高莊實。
高莊實借坡下驢,他本就是爲了刺激朱睢良出來,既然朱睢良不再逃避,那麼,他也就見好就收了。
“唉喲,這不是朱書記嘛,草民高莊實有禮了。”高莊實的聲音裡明明充滿着無盡的嘲諷,但偏偏卻又認認真真、一本正經,縣委一些普通幹部聞言,有幾個忍不住都笑出聲來。當然,更多的人不敢笑、不敢議論,都憋在肚子裡,躲在各自辦公室看好戲。
“高書記,您真會開玩笑,哈哈!走吧,您老別生氣,正好我那裡有上好的龍井,您常嚐嚐鮮——孟可同志,念波書記,你也過來陪一下。”
朱睢良挽起高莊實的胳膊,親親熱熱地進了他的辦公室。
孟可和時念波亦步亦趨,也跟了進去。
關緊門,讓高莊實坐下,朱睢良三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關起門來說話,哪怕是吵架,也不會影響太大,讓高莊實在走廊裡這麼一嚷嚷,高喊了幾聲“草民高莊實”,竟然還下了跪,成何體統?!
“老書記,您看這樣,正好縣委辦缺一個對內的副主任,我們考慮到欣慶同志作爲一個年輕女同志,長期在基層鄉鎮工作也不太合適,早就有心要把她抽到機關上來工作,您看這樣安排,成不成?”朱睢良主動開口打破了僵局。
孟可也笑着附和道:“是啊,老書記,欣慶畢竟是女孩子,長期在鄉鎮工作太辛苦,不如來機關。縣委辦可是要害部門,將來鍛鍊上兩年,再提拔,機會還是很多的。”
按說,縣委辦副主任與鵬程鎮的鎮長相比,還是前者的含金量略高一些,而如果再考慮到政治前途,縣委辦副主任被提拔的可能性也大於鄉鎮長,從這個崗位上甚至有可能直接跨入副縣級的門檻。
朱睢良和孟可以爲這樣的安排,起碼能打消高老頭滿腹的怨氣了,但高莊實卻冷冷一笑:“你們少給我來這一套!我今天來不是給我女兒要官要崗位要待遇,而是要一個說法!目前鵬程鎮有沒有比欣慶更適合幹鎮長的人選?如果沒有,那爲什麼不提拔?舉賢不避親,我今天就舉薦欣慶!”
高莊實這是擺出了一副非要高欣慶接任鵬程鎮鎮長,才能出這口怨氣。孟可越是要推舉唐根水上位,他就越要橫加阻攔。
朱睢良的臉色有些僵硬下去,他沉着臉掃了孟可一眼,示意孟可說話。
孟可尷尬地搓了搓手,“老書記,您這可就讓我們爲難了。”
“你爲難?我來問你,欣慶可夠了擔任鵬程鎮鎮長的條件?”高莊實怒道。
孟可無言以對,只得實事求是點頭:“夠了。”
“那麼,你力薦要提拔的唐根水可比欣慶更符合要求?”高莊實又針鋒相對道。
孟可難堪地苦笑起來:“老書記,可不能這麼比喲,小唐也是一個很不錯的同志,各方面能力比較突出,我們想讓小唐幹鵬程鎮的鎮長,也是站在長遠的角度考慮。欣慶是女孩子,早晚是要結婚嫁人生孩子的,在鄉鎮長期幹,也不合適嘛。”
“放屁!在鄉鎮工作就不能結婚生子了?你這是什麼邏輯?”高莊實猛然一拍茶几,“別以爲你心裡打什麼小算盤,我老高不清楚,我也不瞞你說,今天我就是不信這個邪,我老高雖然退下來了,但也不至於被人當成一團狗屎,隨隨便便都來踩一腳!”
孟可臉色驟變,差點發作起來。
朱睢良呵呵一笑:“高書記,哪有的事,誰敢對您不敬,沒有的事兒!這樣,那就這麼定了,欣慶同志的工作問題,我們馬上召開常委會研究研究,再走一走民主推薦的程序,如果沒有問題,那就是沒問題了。”
“孟可同志,念波書記,你們啥意見?”
朱睢良轉頭望着時念波和孟可。
到了這個份上,朱睢良樂得攪黃了此事,給高莊實一個面子,當一個和稀泥的老好人。反正已經如此了,想必勞市長也不會因此怪罪下來——真要怪罪下來,吃掛麪的也是孟可。總而言之一句話,孟可這事辦得不漂亮,把市領導放在煎鍋上烤,領導能樂意嗎?
孟可心裡一沉,但他此刻也不能再說什麼了,只得忍住氣,憋着火,勉強點頭答應下來。
時念波呵呵笑着:“我沒意見。”
高莊實走了。但高莊實在縣委大鬧的消息,卻在最短的時間傳遍了全縣和全市上下。很多人在消息傳播的時候,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將故事情節加工得精彩豐富,等傳到市裡勞市長那裡,就完全走了樣。
高莊實求見民興縣縣長孟可給女兒高欣慶喊冤要說法,孟可不見人,導致高莊實情緒激動當場跪拜在縣委機關辦公樓裡,高呼“草民高莊實求見孟大縣長”。市府辦副主任李心寧將這事兒彙報給了勞力,勞力聞言當場動氣,拍了桌子。
對於高莊實的做法,勞力當然是很不滿的,但他卻不能有任何表示。畢竟高莊實是前任市委書記,是老同志,他不能跟老同志治氣。真正讓他不滿的還是孟可,如果孟可把事情處理好,怎麼能出這種醜聞?
勞力讓李心寧親自給孟可打電話,提出了嚴肅批評,轉達了勞力自己的兩點意見。第一,唐根水雖然是他的親屬,但在幹部提拔的問題上要一視同仁,嚴格按照組織程序來,不能給予特殊照顧。他剛來縣裡工作,資歷還淺,暫時不能提拔;第二鵬程鎮的鎮長人選,進行民主推薦和測評,誰符合條件就讓誰上,不能受外部因素的干擾。
勞力這個態度一出,孟可和朱睢良本來想將唐根水調離鵬程鎮,來縣委辦幹副主任的思路,也就只好作罷了。
孟可鬱悶無比,心裡怨氣沸騰。只是他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朱睢良則無所謂地當即安排時念波牽頭,馬上讓縣委組織部的人去鵬程鎮搞鎮長人選的民主測評,但在備選推薦名單上,劃去了唐根水的名字,而換上了副鎮長管大軍。
也就是說,鎮長將在高欣慶和管大軍兩人之間產生,結果如何可想而知了。
爲了避免再有亂子、出什麼紕漏,第二天上午,朱睢良就召集縣委常委會,達成共識,提前任命高欣慶爲鵬程鎮黨委副書記。只要民主推薦的程序走完,就可以將之提名爲鎮長候選人。
與同事們相比,高欣慶是最後一個得知父親去縣委大鬧的事兒。
她早上去鎮裡上班的時候,感覺有些人的神色有點奇怪,但也沒太放在心上,直到魏豔秋悄悄走進她的辦公室跟她“通風報信”,高欣慶這才恍然大悟。
她當即羞惱起來,當場打電話回家,跟高莊實吵了一通。
高欣慶也是一個心氣極高的女孩,她自覺父親這麼做,讓她很是下不了臺,難堪和情緒激動之下,她寫了請調報告,準備請求縣委將她調離鵬程鎮。如果縣委不準,她將直接辭職。
駱志遠望着擺在自己桌案上的高欣慶的請調報告,忍不住啼笑皆非。
他也沒料到,高欣慶的父親高莊實能導演了這麼一出精彩大戲。雖然高莊實行爲貌似出格其實也算是捍衛正義,但駱志遠知道高欣慶心高氣傲,面對各種風言風語,她很難裝作什麼都聽不到統統承受下來。
駱志遠出門敲開了高欣慶辦公室的門,高欣慶見是他,纔開了門。
“欣慶同志,你這是做什麼?”駱志遠揚了揚高欣慶的報告。
高欣慶幽幽一嘆:“志遠,你說我還好意思在鎮裡呆下去嗎?我爸……哎,我都沒法說什麼了!他也真是老糊塗了,爲了一個鎮長的崗位,把他女兒的自尊都給賣了!”
“欣慶,其實我倒是不這麼看。我想,高書記看重的絕對不是一個鎮長的崗位,而是要一個說法。我相信,如果不公正的待遇發生在別人身上,高書記也不會坐視不管的。”駱志遠笑着。
高欣慶苦笑搖頭:“你就別勸我了,我心裡有數的。”
“欣慶,我們在一起搭班子配合工作,剛剛上手,我們未來還有更廣闊的合作空間,這麼久了,相信咱們各自都有了一定的互相瞭解,我們倆其實是一路人,都想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來,來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駱志遠揮了揮手,壓低聲音道:“我們不是要官職,不要說一個小小的鎮長,就算是一個縣長又能如何?我們要的是做事的機會,創業的舞臺。從我個人來說,我非常希望你能頂住壓力,留下來!”
“其實,也不能說是壓力,隨他們背後議論兩天,過去就過去了。真正檢驗一個人的能力和政績,還是要看羣衆的口碑,要看你的貢獻。”駱志遠神色嚴肅地將高欣慶的請調報告撕掉,“請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