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志遠的後背被劃破了一道長約四指長、一指寬的深深傷口,肯定是在飛速滑落的時候,被坡上的銳利石塊刺破,好在沒有傷到骨頭。與駱志遠相比,謝婉婷的傷就顯得輕多了,雖然渾身上下大大小小五六處傷口,但都是擦傷,用點外敷的藥就可以了,而駱志遠卻必須要縫針了,否則這麼深的傷口很難自愈起來。
醫院。
見駱志遠堅持不讓醫生給自己用麻藥,謝婉婷坐在他的旁邊焦急地抓住他的手,急急道:“志遠,怎麼能不用麻藥呢?這樣多疼啊!你會受不了的!”
於春穎也在一旁勸道,“是啊,志遠,聽醫生的話,還是打麻藥吧,這麼深的口子,起碼要逢五六針,你怎麼能受得了呢!”
駱志遠笑了笑,“婉婷,於姨,你們忘了,我也算是醫生,我心裡有數,不用打麻藥的,大夫,麻煩你直接縫針就是。”
作爲中醫傳人,駱志遠深知麻醉藥對身體的危害性,儘管有時候危害性並不大,但這種皮外傷他還是想忍住痛不打麻藥。
四十多歲的女外科醫生遲疑了一下,她嘆了口氣道:“小夥子,你真能忍得住?那我下針了?你可要想好了!”
“麻煩你了,大夫。”駱志遠笑着,從謝婉婷手裡抓過那條雪白的小毛巾,塞在了自己的嘴裡。
女醫生試探着用酒精棉開始清理創口,進行消毒。一陣陣的刺痛傳來,駱志遠咬緊牙關,雙手抓住病牀的邊緣。
女醫生動作熟練地開始給駱志遠縫合傷口,“穿針引線”間隱隱能聽見輕輕的皮肉穿透聲,謝婉婷不忍再看,轉過頭去,抓住於春穎的手,將母親的手抓得生疼。
於春穎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沒有想到,駱志遠竟然真的活生生地吃住了疼,不打麻藥,就讓醫生縫合傷口,將破綻的皮肉用線“牽引”起來。不要說受疼了,就算是於春穎站在這裡旁觀醫生手術,都感覺有點毛骨悚然渾身冰冷。
“這個孩子……還真是與衆不同,單是這份忍痛承受縫針的勇氣和膽魄,就不是一般年輕人所能有的。看來,婉婷喜歡上他,也不是沒理由的,哎……”於春穎心裡盤算着,開始考慮回家後如何向丈夫和公公交代。
其實,對於駱志遠來說,這已經不是他頭一次在不打麻藥的情況進行外科手術了。初三那一年初夏,學校組織義務勞動,去鄉下幫農民割麥子,他不小心用鐮刀割傷了小腿部,亦是一道很深的傷口,爲他縫針的是外公穆景山。穆景山當時就堅持不打麻藥,駱志遠咬咬牙也就承受了下來。
當時,學校的老師和很多同學都在當場,旁觀之時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駱志遠儘管痛徹肺腑,卻死活沒有大聲呻yin,給很多學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
從醫院出來,回到謝家已經是傍晚時分。
謝老聽到消息,勃然大怒,他站在謝家的客廳裡揚手指着兒媳婦於春穎破口訓斥起來,於春穎自知理虧,也不敢回嘴,就老老實實地站在客廳裡任由老爺子教訓着。謝國慶無奈地站在一旁,陪着妻子挨訓。
謝老心性平和,很少發這麼大的火。而平時,就算是發火,也絕無可能衝着兒媳婦表現出來。兒子是自己的,但媳婦還算是“外人”,多少存有一點客情。
但這一次,謝老是真的生氣了。因爲,駱志遠不僅是他喜歡、欣賞和看中年輕後輩,孫女婿的最佳人選,還是駱家駱老的侄孫。這事兒要是傳到了駱家人耳中,絕對會被駱老頭視爲對駱家的一種羞辱,絕不會善罷甘休。
駱老是一個非常護短的人,駱家的人他怎麼罵、怎麼“收拾”那是他的事,但如果外人罵上半句,那就是不成。不要說駱志遠是駱老此刻非常看重的一個後輩,就算是駱志遠不受駱老的待見,駱老也肯定咽不下這口氣。
一個搞不好,就會生出一場沒必要的風波來。
駱志遠和謝婉婷尷尬地坐在沙發上,眼睜睜地看着謝國慶夫妻受訓,忍不住開口勸道:“謝爺爺,今天的事情就是一場意外,跟於姨沒有什麼關係,您還是別生氣了。”
謝婉婷也撒嬌道:“爺爺,您就別怪媽了……我和志遠這不是沒事了嘛!好爺爺,您就消消氣,好不好?”
謝老一瞪眼,回頭望着兩人沉聲道:“這是僥倖!要是你們兩個出點什麼岔子,我看你們兩口子怎麼交代!志遠傷成這樣,你們讓我怎麼跟破虜兩口子說?還有,駱家那老頭要是知道了,他會饒得了你們?”
謝老回頭來又揚手指了指謝國慶和於春穎。
於春穎羞愧後悔之極,尤其是當着女兒和駱志遠這個後輩的面被老爺子訓斥,她幾乎吃不住了。謝國慶見妻子如此,趕緊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擡頭望着謝老道:“爸,春穎知道錯了,您就別生氣了,氣壞了自己的身體可不值當的!”
“都給我滾蛋!”謝老揮了揮手,適可而止了。
謝國慶和於春穎如臨大赦,趕緊垂首匆匆離開。
“志遠啊,你傷得不輕,婉婷,你扶他去休息,我給破虜夫妻打電話通知一下。”謝老臉色陰沉着。
駱志遠一怔,他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雖然是意外受傷、純屬一點皮毛小事,但事關兩大家族,如果一個處理不好,極易成爲損害兩家世交的導火索,難怪謝老發這麼大的火,還要親自出馬給自己父母解釋。
駱志遠心念電閃,笑了笑道:“謝爺爺,這點小事,何必小題大做呢,等我一會給我媽打個電話說一聲就成了。”
“你打?也好,也好!”謝老眸光一轉,望着駱志遠突然笑了起來,那笑容裡蘊含着一絲老狐狸的狡黠。
駱志遠的目光從謝老微微顫動的鬍鬚上掠過,暗暗苦笑,知道老爺子方纔的怒火多半是裝出來“表演”給自己看的,其意無非還是要讓自己遮掩一二,不要把於春穎牽扯進去,更不要再說什麼那個所謂的留美博士葉寧了。
不過,駱志遠本來也就沒有想搞大這件事,摔傷就是摔傷,把事情複雜化對他沒有好處,也會讓謝婉婷從中難做。
謝婉婷扶着駱志遠慢慢上了樓梯,進了謝婉婷的臥房。
因爲傷口在後背,暫時之間,駱志遠很難躺臥下去,只能趴在謝婉婷的牀上,扯了一個比較舒服和自在的姿勢。
謝婉婷的傷口在胳膊和雙腿部位,倒是不影響她的起臥。她慢慢躺在了駱志遠的旁邊,用手緊緊抓住駱志遠的手,柔聲幽幽道:“志遠,你別怪我媽,她……她也不想這樣的!”
“呵呵,我沒有怪她,無論如何,她都是你媽,再說了,今天這事就是意外,跟於姨沒有關係。”駱志遠捏了捏謝婉婷的小手,安慰道:“好了,別把我想得那麼小雞肚腸好不好?”
“謝謝你,志遠,我今天突然感覺好幸福……但是我又很害怕,害怕……”謝婉婷說着眼圈紅潤,又哽咽了起來。駱志遠輕嘆一聲,探手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安慰着,兩人越靠越近,以一種極其彆扭的姿勢、一個躺臥一個趴着,互相依偎在一起漸漸沉睡了過去。
謝秀蘭中途悄然進門,爲兩人蓋了一牀棉被,這才嘆息着離開。
……
謝國慶夫妻的臥房。
謝國慶一屁股坐在房內的真皮沙發上,甩掉拖鞋,躺了下去,卻是同時皺眉道:“春穎,不是我說你,你今天辦的這事太荒唐!你也別怪老爺子生氣,要是讓駱家那老頭知道這事,肯定會小題大做的!”
於春穎羞惱地一瞪眼,她雖然明知理虧,承受了公公的說教,但在私下裡面對丈夫,她就少了那麼多的顧忌:“這不過是一次意外,難道這是我願意看到的?婉婷可是我的女兒,哪一個做媽的希望女人受這種苦?至於志遠……”
於春穎說着便幽幽一嘆,目光復雜地望着丈夫:“這孩子真不錯,很有男子漢的氣魄和風度,他背上傷得那麼重,還堅持揹着婉婷走了那麼遠的山路,坑都不吭一聲,難得啊!……你不知道,當時他不管不顧地滑下了山坡,我的心都揪起來了,我活了幾十年,還沒見過這麼有情有義的孩子!婉婷是有眼光,最起碼比我當年有眼光!”
謝國慶聽着妻子講述,本來還感慨萬分,驟然聽到妻子將話題引到了自己身上,不由不滿地嘟囔道:“你啥意思?什麼叫婉婷比你有眼光?難道我就很差嗎?”
於春穎輕輕冷笑:“咋了,你還不服氣了?你要是有志遠這孩子一半的擔當,我當年也不至於受那麼多的委屈!”
於春穎旋即眼圈一紅,雙手叉腰怒目圓睜,見妻子又有舊事重提將那些陳芝麻爛瓜子的事兒翻出來、怨婦一般喋喋不休地糾纏的架勢,謝國慶頓時“毛骨悚然”,趕緊起身來赤着雙腳走過去“低頭認錯”。
於春穎出身平民家庭,兩人當初走在一起也歷經波折,這還是因爲謝老頗爲開明、知道該讓步的時候就讓步,若是駱老和駱家,於春穎當年要想嫁進來,恐怕是難上加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