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志遠用手撐着地面,忍着後背的刺痛急急呼道:“婉婷,你沒事吧?婉婷!!”
謝婉婷沒有回答,依舊靜靜地躺在地上無聲地流着淚。
駱志遠心裡發急,翻身就跳了起來,他一個站不穩,猛然踉蹌了一下。後背的刺痛越加濃烈,他知道大抵是自己貼着斜坡滑下來的時候擦傷了後背和脖頸,他明顯能感覺到一股熱流在厚厚的外套裡面順着肌膚流下來。
不過,沒有傷到筋骨,只是皮外傷而已。
他一個箭步就竄了過去,蹲下身去,一把抓住謝婉婷的手,“婉婷!”
謝婉婷的小手冰冷而僵硬,一如她的面部表情。駱志遠嚇了一跳,趕緊又緊了緊手,再次大聲呼喚:“婉婷!婉婷!”
謝婉婷長出了一口氣,被駱志遠緊握着的手開始劇烈地抖顫起來,而嘴角哆嗦着淚流更甚。
“志遠,我……我沒事,你別擔心。”謝婉婷哽咽着,目光出奇溫柔地望着駱志遠,“你就這麼滑下來,嚇死我了啊!”
“你嚇死我了啊!”謝婉婷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她從山坡上滾落下來,雖然沒有暈厥過去,但一時間也動彈不得,兼之驚魂未定,整個人的神經和精神都處在一種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茫然和恐懼之中。駱志遠和母親於春穎三人在坡上的呼喚聲,她聽見了,卻無力迴應。
或者說,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迴應,大腦中一片空白。
她躺在那裡,感覺渾身麻木,似乎軀殼已經不屬於自己。也是僥倖呵,因爲是隆冬時節,她穿着厚厚的羽絨服,從山坡上滾落的時候她又下意識地蜷起身子、抱住了頭,正是這種無意識的自我保護,才讓她雖然到處都是擦傷,卻沒有傷及要害。
她躺在那裡擡着頭眼睜睜地看着駱志遠驚險萬分地從山坡上一點點往谷底攀援而下,而到了後來,因無力可借,駱志遠竟然不要命了一般索性將整個身子貼着坡面,像是滑板一樣驟然滑落下來。
她的心立即揪了起來,想要高喊卻發不出聲。直至駱志遠噗通一聲滾落在地上,身子又活動起來,還開口相問,她近乎停止跳動的心臟才慢慢恢復了機能。
她當然知道駱志遠爲什麼會不顧自身安全滑落下來,這種近乎瘋狂的舉動,讓她再次想起了當日在開往莫斯科的國際列車上,面對歹徒揮舞的冰冷的刀鋒,駱志遠義無反顧將她護在身後並無一絲退讓的沉着冷靜……此時此刻,她的心被一股無窮盡的激盪的暖意包圍起來,一點點被滋潤着,方纔的驚懼和失魂落魄漸漸消散一空。
她慢慢擡頭來望着駱志遠,眸光中閃動着的晶瑩越來越亮:眼前這個男人,是她做出的選擇,是她終生的依靠。當她看着他從山坡上驚心動魄地滑落下來,她就知道,自己的心從此後再也不屬於自己,而屬於他。從今往後,任何的風風雨雨,都將難以磨滅她腦海中這永遠定格起來的一幕!
駱志遠小心翼翼地用手擦乾她眼角的淚痕和些許污垢,柔聲道:“婉婷,告訴我,你哪裡不舒服?有沒有受傷?”
謝婉婷擡起左手,艱難地指了指自己的右肩處,顫聲道:“志遠,那裡不敢動了,好像是骨折了。”
“骨折?”駱志遠吃了一驚,趕緊將謝婉婷的手臂放下,然後試探着抓住了謝婉婷的肩窩,逐漸用力捏了捏,見用到四五分力謝婉婷仍然沒有大聲呼痛,他就不由鬆了一口氣:不是骨折,而是肩關節脫臼了。
他蹲在那裡,微微笑着:“婉婷,不要擔心,不是骨折,沒事的。”
說話間,駱志遠慢慢將雙手錯着位扶在了謝婉婷脫臼的部位處,趁謝婉婷不防備,猛然相互交錯,瞬間,謝婉婷發出尖細的驚呼,只聽咔嚓一聲,關節復位了。駱志遠跟外公從小就學習這關節推拿復位之術,早已爐火純青了。
駱志遠笑了笑,“婉婷,沒事了,你試着活動活動,我看看。”
謝婉婷嗯了一聲,慢慢擡起了右肩,活動了活動手臂,果然恢復如常了。
駱志遠如釋重負,用胳膊托起謝婉婷的上半身,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另外一隻手去幫謝婉婷活動起了她的雙腿,因爲他此刻還不確定謝婉婷的下身有沒有受傷或者骨折。
他捏把了半天,終於判定,謝婉婷沒有嚴重受創的部位,更沒有骨折。站不起身來,無非是驚懼過甚、渾身無力的緣故。
……
“真是僥倖啊,只是有些皮外傷,沒有傷到骨頭。婉婷,你咋這麼不小心!”駱志遠一邊“教訓”着謝婉婷,一邊扶着她站起身來,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後背,示意她爬上來,揹着她。
謝婉婷沒有猶豫,滿心甜蜜地伏在了駱志遠的背上,任由他揹着她,慢慢沿着坡地繞了一個大圈,向坡地對面的方向吃力地行去。
不知道警方的救援什麼時候纔來,駱志遠等不及,就決定揹着謝婉婷從對面的山路上走回去。不過所謂“望山跑死馬”,這段路看着不長,但走起來卻很漫長,大概走了接近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有兩三里路的樣子,才從對面相對比較平緩的山間小徑上走到了北山的正道。
而這個時候,一輛救護車和一輛警車停靠在山下。於春穎和葉寧率先從上頭奔行下來,身後跟着兩三個穿着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和七八個“全副武裝”的武警消防隊員。救援的隊伍纔剛到不久,還沒有展開施救,就發現駱志遠已經揹着謝婉婷在谷底間艱難地行進上來。
駱志遠汗流浹背,額頭上的汗珠不住地滾落,腳步有些虛浮,神情狼狽。他的身體素質自是不錯的,加上又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只是他同樣受傷,每走一步都會牽動傷口,苦不堪言。但爲了不讓謝婉婷擔心,他咬着牙沒有呻yin出聲來。
於春穎望着駱志遠深一腳淺一腳地揹着女兒走上來,幾步衝過去顫聲高呼道:“婉婷!”
“媽,我沒事,您別擔心。”謝婉婷在駱志遠的背上掙扎了一下,“志遠,放我下來吧,你也歇歇。”
駱志遠的身子輕輕抽搐了一下,慢慢蹲下身去,讓於春穎扶着謝婉婷從他的背上下地來。
謝婉婷剛要轉身跟母親說話,猛然發現駱志遠外套後面爛了一個大洞,毛線坎肩裡面的白色襯衣露了出來,而其上,有一抹嫣紅的血跡是那麼地觸目驚心!
她驚呼帶着哭腔喊道:“志遠,你受傷了!”
駱志遠忍着痛慢慢轉過身來,勉強笑着:“婉婷,沒事,擦破了點皮罷了。”
駱志遠擺了擺手,眼前卻是一陣頭暈目眩,他的身子踉蹌了一下,慢慢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幾個消防隊員趕緊上前去扶住了他,醫護人員也上前來爲他和謝婉婷檢查身體狀況。
於春穎輕嘆一聲,望向駱志遠的眸光中滿是歉疚。
她終於相信,女兒的眼光比她強,她的選擇是沒有錯的。危難之際,她看中的近乎完美的葉寧慌亂無措,而駱志遠卻臨危不亂、更是不惜冒着生命危險滑落山谷,這當然不能證明誰對誰錯,但卻證明了謝婉婷自己選擇的感情歸宿是正確的。
這就是駱志遠與葉寧的差別,無關品德,無關對錯。
於春穎下意識地回頭掃了葉寧一眼。葉寧遠遠地站在一側,望着駱志遠,目光微微有些呆滯。
以他的美式價值觀和實用主義的思維認知,很難理解駱志遠剛纔絕對瘋狂的行爲,但他卻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駱志遠真的很man,他不及。如果這便是駱志遠對於愛的闡釋和表達,那麼,謝婉婷的心想必已經完完整整地歸屬於駱志遠,今生今世,他再也無法叩開謝婉婷的心門半分。
他雖然愛慕謝婉婷,但要說讓他爲了謝婉婷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全,他做不到。不要說現在做不到,就算是將來兩人真正走到一起,他也不會像駱志遠這樣衝動和盲目。
一時間,葉寧心灰意冷,去意蕭索。
……
醫護人員替兩人檢查完身體,聽說女兒並無大礙,只有一點擦傷,於春穎大喜過望。但駱志遠的傷情似乎比女兒更重一些,於春穎心下不好受,趕緊陪着駱志遠和謝婉婷乘坐救護車去附近的醫院做進一步的體檢和傷口處理。
救護車奔馳而去,車上,謝婉婷緊緊抓住駱志遠的手,將頭靠在他的身上。於春穎臉色尷尬地將頭扭向窗外,今天出了這種事,雖然是意外,但作爲她來說,事過之後她自覺很難面對女兒和駱志遠。
救護車一陣顛簸,駱志遠身形晃動了一下,他皺了皺眉,發出輕輕的一聲呻yin。
謝婉婷立即驚呼一聲:“志遠,你沒事吧?傷口疼嗎?”
駱志遠勉強一笑,捏了捏她的手,“沒事,你放心,一點皮外傷而已。”
於春穎心下更加慚愧,回頭來低低道:“志遠,再堅持幾分鐘,馬上就到醫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