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馬不好當,尤其是一些故意被染黑的黑馬,也許一場大雨過後,身上的黑色染料被沖刷乾淨,露出了白馬黃馬或是雜色馬的本來面目,以後就日子難過了。
還好,夏想對在臺上講話的白戰墨的評價還算可以,至少白戰墨現在還看不出來得意忘形的姿態,他的發言中規中矩,態度也表現了足夠的誠懇和低調,符合一個區委書記的身份。
夏想就暗暗點頭,白戰墨是聰明人。
付先鋒站在胡增周的旁邊,目光閃爍,在夏想身上掃過,又依次看了一眼排在夏想後面的下馬區的一干常委,心裡也不知盤算着什麼。他的目光和夏想的目光偶一接觸,就又迅速地錯開,最後又停留在胡增周身上。
胡增週一臉散淡的笑容,表面上架勢十足,實際上內心卻是既緊張又不安。剛纔夏想向他投來微笑的一瞥,他也回之一笑,心臟卻非常不爭氣地猛跳了幾下。
怪事了,他不怕陳風,不怕葉石生,怎麼就有點害怕夏想?
記憶慢慢地復甦,胡增周被付先鋒探究的目光一掃,忽然之間心中閃過一絲靈光,明白了他一直擔心的是什麼!是夏想掌握着他最隱蔽的秘密,整個燕市只有夏想一人知道他是一名書法家,是市長書法家,也知道他喜歡寫字不留名的沽名釣譽之舉!
如果夏想將此事透露出來,變成流言四處傳播,對他的聲譽將會有極大的影響,因爲到時大家都知道了他喜歡賣弄書法,又不敢署名,有高官稱讚纔敢承認,如果沒有,就當成無名氏作品——如此行徑出現在一名堂堂的市長身上,絕對是一大丑聞。
胡增周生平最愛惜名聲,又視書法家的身份爲最大隱密,真要是被夏想以此爲要脅,他該如何應對?
胡增周雖然站在臺上,不過心不在焉,目光不時落在夏想身上,卻又不敢和他對視。
夏想也發現了胡增周的異樣,並沒有深思胡增周表現異常的原因,他也覺得有必要和胡增周當面談一談,在他看來,和胡增周就算不再關係密切,也不要過於疏遠纔好,省得被付先鋒乘虛而入,萬一他在一些關鍵問題上和胡增周達成一致,陳風在燕市的控制力度就會大減。
不過夏想沒想到,儀式過後,胡增周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匆匆就離去了。
儀式舉行得非常成功,所有領導講話完畢,由夏想上臺主持了閉幕式。夏想先是依照慣例感謝了省委和市委兩級領導對下馬區的大力支持,隨後就將既定的演講稿扔到一片,即興說道:“下馬區的成立在燕市歷史上是一件大事,對整個燕省來說,也會產生舉足輕重的影響。增設新區標誌着一個城市的擴容和成長。燕市作爲最年輕的省會城市之一,卻缺乏年輕帶來的活力和激情,爲什麼?不是燕市人民沒有激情,也不是燕市人民不想沒有激情,而是我們的黨員幹部沒有激情,缺少奮發向上的活力。下馬區的成立,就是要給大家一個可以釋放激情發揮活力的地方,我想在省市兩級領導的大力支持下,在下馬區所有黨員幹部的共同努力下,下馬區能夠成爲一個讓燕省重新審視燕市的窗口,成爲全國瞭解燕市的一個機遇……”
基本上夏想的發言還是和上一次葉石生視察燕市時的講話,一脈相承,夏想話音剛落,葉石生就笑容可掬地帶頭鼓掌,稱讚說道:“夏想同志有魄力,有見地,講話很有特色,值得同志們學習。”
省委書記帶頭鼓掌,在場的人誰不立刻附和,頓時掌聲響成一片,一片熱騰。
隨後,葉石生一行親切地和下馬區新任的黨政領導,一一握手。
首先和白戰墨握手,葉石生深深地看了白戰墨一眼,說道:“戰墨同志穩重,有着和年齡不相稱的成熟,是好事,不過也要有年輕人應有的激情。下馬區是新區,要有全新的氣象。”
葉石生的話明是勉勵,實則暗指白戰墨沒有朝氣。白戰墨剛剛目睹了葉石生對夏想的力捧,沒想到一轉眼到他面前,就成了暗諷,讓他微微有些難堪,剛想說上幾句什麼,不料葉石生只是微一點頭,迅即和夏想握手去了。
葉石生和白戰墨握手的一幕落在有心人眼中,大家都暗暗猜測,白戰墨儘管擔任了區委書記,如果做不出成績的話,恐怕過不了省委書記的一關。
範睿恆還好,對待白戰墨和夏想差不多是一視同仁的態度。範睿恆並沒有參與到燕市市委常委會之爭,也沒有到燕市力挺陳風,他基本上還保持了一箇中立的態度,也是事情已經塵埃落定,沒有必要再表態,還是擺出置身事外的超然姿態爲好。
後面的幾名省委領導,也都是四平八穩地走完了過場。論到陳風時,鬧出了一點小意外。
陳風和白戰墨握手的時候,格外熱切,還用力拍了拍白戰墨的肩膀,呵呵一笑:“戰墨同志,市委市政府將下馬區交給你和夏想主持工作,一定要不負重望,好好完成建好下馬區的重任。”
白戰墨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連連點頭:“感謝陳書記的支持,我一定深入學習市委市政府的指示精神,爲下馬區的建設竭盡全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陳風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以十分不快的語氣說道:“和平年代的革命工作是建設工作,是創新工作,是智慧工作,不是埋頭苦幹低頭傻乾的粗笨工作。我不反對苦幹的領導幹部,但我最欣賞的還是有智慧有頭腦的幹部,科技是第一生產力,而不是蠻幹的態度。科技從哪裡來,從頭腦中來,從智慧中來,所以說智慧是第一生產力也對。戰墨同志,在靈活多變方面,在如何保持有活力的工作上面,你還需要多多加強學習。”
白戰墨一臉尷尬,漲紅了臉,連連稱是,還想重新表態,陳風卻鬆開他的手,轉身去和夏想握手去了。
陳風晾了白戰墨的一幕讓所有人都看在眼裡,有人不滿,有人震驚,有人幸災樂禍,有人搖頭嘆息,不過大部分人還是持不以爲然的態度,因爲陳風向來說話常有驚人之舉,你不知道陳風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因爲陳風最慣用的手法就是誇張和表現。
白戰墨卻心裡清楚,陳風是故意讓他難堪,畢竟他這匹黑馬的殺出,攪動了燕市局勢,陳風不恨他纔怪。又想到陳風不動聲色之間就拿下了何江華,安插了高海,他的心裡就隱隱擔憂陳風以後還會故意找他麻煩。但既然坐到了區委書記的寶座之上,也只有一條路走到底,不信憑藉他的能力和拉來的200億投資,不能在下馬區做出耀眼的政績。
政績到手,有目共睹,陳風能奈他何?
白戰墨反而更堅定了信念。
陳風和夏想握手時,談笑風生,故意高聲說笑幾句,才轉身離開,就是要給大家留下故意冷落白戰墨高擡夏想的印象。陳風儘管爲官多年,也有極深的城府,但他畢竟是人,見到白戰墨難免就想起常委會上的大敗,就想到因此帶來的胡增周的漸行漸遠,難免還是暗生怒氣,就是要當衆給白戰墨施加一點壓力。
小插曲過後,衆人都心裡有數,心想以後下馬區的工作恐怕不好開展,現在就已經可以明顯看出了書記和區長之間的巨大的分岐,一二把手不和是常事,不過一般都會求同存異,至少不會公開化,但眼下還沒有進入狀態已經將不和擺在了明面之上,以後別說合作了,恐怕少不了爭吵和拍桌子。
在場的人都知道夏想是陳風的人,白戰墨是付先鋒的人,陳風現在和付先鋒之間已經劍拔弩張了,夏想和白戰墨還能若無其事地分工合作?還有不少人都暗暗搖頭,不太看好下馬區的前景。
有多少大事都毀在了政治鬥爭上面?
輪到胡增周和白戰墨握手,胡增周只是點了點頭,連話也沒有說。隨後他又和夏想握手,也只說了一句話:“夏想同志,合則兩利,鬥則兩傷,願共勉之!”不等夏想說話,他就和下一人握手去了。
也不知他是暗示他和夏想之間合則兩利,鬥則兩傷,還是告誡夏想和白戰墨之間合則兩利,鬥則兩傷,又或者是暗指別的,就不得而知了。
……
下馬區正式成立儀式結束之後,白戰墨和夏想忙碌半晌,終於送走了省市領導,算是安靜了下來。夏想客氣地和白戰墨說了幾句,最後商定即刻召開下馬區黨政班子第一次全體會議。
夏想現在還是代區長,須等人大會議過後,正式通過選舉纔算獲得正式任命,但現在已經可以行使區長權力了,是名符其實的二號人物。
下午幾乎開了四五個小時的會議。
先是召開了一次全體會議,會議上,無非是傳達省委和市委的指示精神,對所有下馬區的黨政幹部進行一次思想動員,號召大家鼓足幹勁,爲下馬區的發展做出應有的貢獻。
接下來就又召開了下馬區成立以來的第一次常委會議。
常委會議在新落成了區委大樓6樓的常委會會議室舉行。
會議由白戰墨主持,因爲白戰墨的秘書還沒有到位,就暫時由區委辦公室主任傅曉斌代爲記錄紀要。
白戰墨首先發表了例行講話……應當承認,白戰墨的講話挺有水平,滴水不漏,又聽起來不讓人厭煩,有一定的水準,可見以前在部委裡面也是經常發言。
講話沒有什麼新意,正式成立儀式上,該說的話已經說話,今天會議的主要目的是走走過場,大家互相認識一下。
隨後輪到夏想發言時,夏想笑着擺了擺手:“說實話,今天大家聽到的講話已經夠多了,我的話也說得夠多了,早就口乾舌燥了,所以我現在最想做的是閉嘴,是聽大家說話。不過因爲和在座好多人是初次見面,我就先做一下自我介紹……”
夏想環視了一下在座的衆人,臉上掛着淡然的微笑。
新落成了常委會會議室淨幾明窗,寬大的圓桌,舒適的坐椅,亮堂的紗窗,辦公條件比市委還要好上許多,到底是新落成的大樓,還有一股輕微的油漆味道,聞久了,也讓人有不舒服的感覺。
十幾名常委圍繞圓桌依次排開,官場之上,規矩大過天,早在定下各人職務之時,就已經排好了名次。十幾人都按照名次入座,沒有一人亂了位置。
連同夏想在內,一共十三人,除了卞秀玲一名女性之外,其他全是男性官員,男女比例嚴重失調。也沒辦法,官場常態,向來如此。不過卞秀玲排名十分靠前,她是邢端臺的人,邢端臺將她從省紀委安排到下馬區擔任副書記兼紀委書記,也是爲她以後的仕途鋪平了道路。
今年38歲的卞秀玲長髮,圓臉,化了淡妝,風韻猶存,雖然不是十分搶眼的亮麗,卻又有幾分耐看的姿色。她上身穿淺色襯衣,下身穿一步裙,看得出來爲了今天的儀式,應該還描了眉,精心收拾了一番。
卞秀玲迎着夏想的眼光,微笑致意。
副書記康少燁今年38歲,不過長相顯年輕,乍一看不過35歲上下。他長相普通,但一雙濃眉格外引人注目,最讓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是他的額頭,不管什麼時候就是微微皺在一起,似乎在時刻思索什麼重大而深刻的問題。
見夏想的目光掃來,康少燁微一點頭,眉頭還是沒有一點舒展。
常務副區長陳天宇夏想已經見過,是在座常委之中,他接觸最多的一個。陳天宇對夏想的目光抱之一笑,笑容中有許多複雜的情緒,眼神也有一絲無奈和沮喪。
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李應勇人如其名,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個人,如果非要說出他的特點的話,今年41歲的李應勇額頭寬廣,面相憨厚,如同一個老實巴交的老農。但認識李應勇的人都知道,長期在政治系統工作的經歷,他的經歷豐富也性格多變。早年李應勇在基層派出所,曾經赤手空拳打倒過幾個小流氓,是一個非常講究實力至上的人。
他對夏想投來的目光無動於衷,甚至沒有絲毫迴應。
組織部長慕允山比較年輕,35歲,在下馬區常委之中,算得上年輕一代。他面相白淨,十分斯文,還戴着深度近視眼鏡,只一看,還以爲是哪所大學的講師。慕允山一直在基層從事組織工作,組織工作經驗豐富,也算是少壯派人物。
他迎着夏想的目光,微微笑了一笑。
宣傳部長滕非38歲,個子挺高,骨架挺大,不過給人的感覺卻不強壯。他的臉型過長,就是俗稱的馬臉,讓他看上去不太露相。他的表情有點嚴肅,有時不經意間皺眉或是凝神,就會露出類似苦大仇深的表情,讓人感覺難以接近。
滕非的目光和夏想的目光只一接觸,就迅速移開,也沒有給夏想任何迴應。
區委辦公室主任傅曉斌40歲,戴銀框近視眼鏡,生得面相威武,膀闊腰圓,活生生象一條壯漢,和他戴眼鏡的形象不太相符。他有事沒事就是一副笑模樣,彷彿事事開心一樣。夏想的目光剛剛射來,他就立刻眉開眼笑地迎了上去,還立刻點頭示意。
副區長謝源清何時來到的燕市,夏想並不清楚,他只知道的是,謝源清來燕市之前和之後,都沒有主動和他打過招呼。今天也是一樣,夏想的目光在謝源清身上微一停留,謝源清卻假裝沒有看見,低頭在看一份資料,頭也沒擡。
統戰部長祁勝勇是所有常委中年紀最大的一個,今年45歲,他是一副樂呵呵的老好人形象,有事沒事總是一臉笑容,見人說話總是熱情十分,不管對方年齡大小職務高低,他一視同仁,一樣笑臉相迎。夏想的目光還沒有落到他的身上,他就主動迎着夏想的目光,笑容滿面地衝夏想點頭致意,態度之熱情,令人毫不懷疑他的誠心。
政法委副書記兼公安局長黃建軍是軍人出身,37歲,轉業幹部,他的坐姿還保持着以前部隊上養成的穩如山挺如鬆的作風,而且眉宇之間時刻流露出威嚴之態,嚴肅而不失凝重。他目不斜視,對夏想的目光只是用眼神迴應,也沒有點頭。
武裝部政委關啓明個子不高,臉小眼睛也小,坐在寬大的椅子裡面,猛一看,有點滑稽的味道。他的表情比較豐富,或許是眼睛不好的原因,不時地擠一下眼睛,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要發笑。
關啓明對夏想的目光的迴應最特殊,他先是擠了擠眼睛,不知道的人以爲他在使什麼眼色,連夏想也是十分納悶,心想關啓明是什麼意思?不料隨後關啓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又衝夏想點了點頭。夏想才明白過來,關啓明的擠眼的動作,是習慣性眨眼,而不是暗示。
夏想將所有人都看過一遍,大概做到了心中有數,才繼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