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微風陣陣,慈寧宮中種着的西府海棠此刻已經有要開花的跡象,風一吹,上頭掛着的各色宮燈隨風搖曳,令人炫目。
田循伺候了田太后睡下再出來,站在廊下抱着自己的手臂看天上的繁星。
她在慈寧宮已經住了小半年了,幾乎是常住在宮中陪伴田太后的,慈寧宮衆人對她都已經十分親近熟悉,見她立着太久不動,就有小宮女上來輕聲提醒她:“姑娘,天氣太冷,您小心着涼了便不好了。”
天氣太冷,田循搓了搓自己的手,緩緩的嗯了一聲,接過了小宮女遞過來的手爐捧着往外頭走。
小宮女越發的有些着急了,這麼晚了,宮中各處都已經下鑰,田循在宮中住了這麼久,向來是個最懂的規矩的,連田太后都對她格外寵愛。
怎麼這個時候卻還要往外頭走?
可不一會兒,田太后身邊的掌事姑姑董尚宮便也跟出來了,見了小宮女着急的樣子,輕輕對她使了個眼色,自己跟上了田循:“姑娘走慢些,仔細別跌了。”
宮中各處的宮燈都點燃了,哪裡能摔倒,吉祥缸底下的火也一直燃着,將人的臉都映的紅紅的,田循衝董尚宮笑一笑:“沒事,姑姑別擔心,我心中有數的。”
“姑娘是聰明人。”董尚宮嘆口氣安慰田循:“您也別太着急,太后娘娘也是看重您纔會提醒您,皇長孫非常人,也不能用常理忖度......”
田循嗯了一聲,想到蕭恆,心中帶着點隱秘的歡喜,又忍不住有些剋制不住的怨忿。
她對蕭恆如此熱切,難道他就當真察覺不出來?
蘇邀到底有什麼好,值得蕭恆這麼眼巴巴的捧着她一個人?
不管是容貌還是身世,她哪一點又會比蘇邀差?
她蘇邀何德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到蕭恆的另眼相待?
心中憋着一口氣,田循埋着頭只顧着低頭想心事,猝不及防不知道撞到了什麼東西,不由被撞的額頭髮痛,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倒退了一步。
董尚宮已經急忙迎了上來,扶了她驚慌的喊了一聲二小姐,而後又忙不迭的拉着她跪下了。
田循有些發懵,一擡頭看見是蕭恆,原本的委屈不解還有不解瞬間被擊得粉碎,只餘下隱秘的歡喜。
太后讓她來鳳藻宮探視十一公主,送一趟東西,表達她這個當皇祖母的慈愛,她心中是想過或許能遇見蕭恆的,畢竟姐姐常看的話本里不都這麼寫,有緣分的人,總是該跟尋常人不同,在哪兒都能遇見。
如今看來,她跟蕭恆之間,或者還真是跟別人不同。
否則的話,爲什麼這麼晚了,蕭恆還在外頭跟她能碰個正着?
心中無限歡喜涌上,她被董尚宮拉了一把,才急忙給蕭恆行禮。
蕭恆嗯了一聲,並沒有多做停留,很快便越過了他們,領着一堆太監宮女轉過了通道,消失在了拐角處。
田循又轉過身去,只來得及看見蕭恆的背影,半響忍不住咬了咬脣。
能不期然碰見蕭恆,已經是新年中對她來說最大的鼓勵,可對蕭恆來說,卻全然不是如此。
他心裡眼裡,除了對一個蘇邀特殊些,竟然好像已經看不見其他人。
不能這樣。
她好不容易喜歡上的人,這個不管是身份地位還是容貌年紀都無一不好的人,怎麼也不當是別人的。
尤其不該是蘇邀的。
她看着清透的月光,緩緩的吐出一口氣來。
蕭恆不知道光是一個照面便能讓人生出這麼多心思,他是跟着元豐帝一道去鳳藻宮的,元豐帝在鳳藻宮陪着十一公主,打發他回太極殿配殿給他取明兒一早的禮服。
他轉過了通道,正好碰上了被幾個太監簇擁着的夏太監,便站住了腳。
夏太監今天穿着一身正紅的大衣裳,太監當中,能夠穿這個顏色的,一般都得是皇帝跟前得寵的近侍,又被稱爲穿紅太監,等閒比一般的主子都有臉面些。
可夏太監卻乖覺,見了蕭恆,二話不說便跪倒行禮,恭敬的說了敬賀正旦的話。
蕭恆嗯了聲,他對夏太監跟陳太監向來也是極有分寸的,不過分親近,但是卻也絕不會輕易得罪了他們。
見他趕得急,還專門問一句:“夏公公這是有急事兒?聖上在鳳藻宮。”
夏太監行了個禮,低着頭笑一聲:“多謝皇長孫告知,也沒什麼,就是那個小宮女,自盡了。”
這纔多久,都還沒拖到第二天,人就沒了。
還是在錦衣衛的看管下。
蕭恆臉上的笑意慢慢斂去,盯着夏太監看了片刻,才嗯了一聲。
在除夕夜這麼大的日子,當着那麼多的主子,推了公主嫁禍給縣主,結果自己卻能乾脆利落的死了。
背後的勢力到底大到何種程度,簡直不言而喻。
蕭恆心中冷笑,同時卻又隱約覺得自己一直期盼的對決終於快要到來了。
這麼多年,他一直知道有一雙手隱在暗處,隨時等着把他這個漏網之魚再次推落地獄,可是不管他怎麼去查,真相卻總是隱在重重迷霧之後。
撥開了一層,還有一層,永遠都是這樣,周而復始,好似這條路永遠找不到盡頭。
像是隻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老鼠,被胸有成竹的貓玩弄在股掌之間。
可這次不同。
若不是被逼急了,對方絕不會做出這麼冒險的舉動。
何況,他們之前針對的都是誰?最近發生過什麼事,什麼人非得要讓蘇邀死了才能解氣,不都是擺在眼前明擺着的事嗎?
龐貴妃卻沒能跟蕭恆一樣,聽見這個消息還覺得興奮,她只剩徹頭徹尾的惱怒,聽見說是小宮女竟然死了,她面色陰沉得簡直能夠滴下水來,紋絲不動的看着躺在牀上面色發白,連嘴脣都失了血色的女兒,好半響才轉身出來。
靜姑已經候着她許久了,低聲跟她說:“聖上還未有動靜,您看.....”
“待會兒再問問聖上的意思吧。”她揉了揉眉心,又問靜姑:“公主身邊的人查過了嗎?這個小宮女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