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佳放下電話,道:“朱言兵找你肯定有事,否則無事獻什麼殷勤。”
侯衛東站在客廳裡,爲小佳削着水果,他的技術不行,蘋果皮總是斷,而且削掉了大量果肉,“朱廠長爲了廠裡事情,頂多算是有病亂投醫,但是他的心還是好的,說明了他還想着廠裡的事情。”
小佳一直在部門工作,對地方事情並不熟悉,問道:“益楊縣的企業都轉制了嗎?”
侯衛東把蘋果削好,遞到小佳面前,道:“當年省裡建國營企業的時候,將大中型企業主要布點於地區以上的城市,益楊是縣城,以縣屬企業爲主,前幾年體制改革的時候全部賣掉了,外地有個陳賣光,益楊有個祝賣光,現在看起來,當年決策還是正確的,現在益楊一身輕鬆,發展起來容易得多。”
小佳在這方面沒有發言權,她深知父母對廠裡的感情,就道:“在不違反原則的情況下,能幫就幫一幫,我是在工廠長大的,對廠裡也有感情,看到往日火紅的工廠奄奄一息,心裡難受,你沒有在工廠生活過,沒有這種感受。”
“以後我留心爸媽的廠,只是人微言輕,又沒有具體管事,更關鍵的是不知道朱言兵的底牌,他到底想要什麼,今天沒有說出來。”
小佳吃着蘋果,今天這頓晚飯,讓她似乎回到了少女時代,她道:“我讀高中時,朱言兵三十出頭,當了副廠長,青春年少、神采飛揚,在大禮堂講話是擲地有聲,幾乎是所有女工的偶像,都叫他沙州費翔。”當年在少女時代,她對朱言兵印象很深,或者說,朱言兵也是她的青春偶象,今天見到他,少女時代的夢便砰地碎了。
侯衛東笑道:“原來朱言兵是你少女時代的偶像,他現在還是氣宇軒揚。”那個少女不懷春,這一點侯衛東很明白,他自然不會吃乾醋。
小佳很感慨地道:“感覺不一樣了,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廠子要跨了,他的自信心沒有人,人雖然長得還帥,普通話也好,但是總覺得內在的底氣沒有了,少了精氣神,人就失去了神采。”
兩人坐在客廳裡絮絮地說着閒話,吃着水果,這日子,溫馨而又甜蜜。
可惡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侯衛東有時恨不得將這部手機扔掉,他的秘書身份又讓他二十四小時都要開機,他一邊去接手機,一邊對小佳道:“到市委辦疏忽了一件事情,我應該換新手機號,現在這個號碼已經被各位領導記住了,省委辦公廳也用的這個號碼,否則早就換了。”
“侯老師,我是鐵瑞青,我和爸爸一起,在你樓下。”
侯衛東猛然間還有些懵,不過迅速地反應了過來,道:“你們在樓下嗎,等一會,我馬上下來接你們。”
“以前上青林小學的校長,你再拿點水果。”上青林的那段日子,雖然經歷之時感覺很有些苦痛,但是回憶起來卻自動過濾掉當時的不快,記憶選擇留住了美好的東西。
鐵柄生和鐵瑞青夫女倆站在了新月樓門口,鐵柄生是上青林小學校長,在上青林之時,站在小學校門口,很有知識分子的感覺,此時他雖然穿着還算合體的西服,卻與新月樓四周的環境不甚和諧,讓人一看就是知道是來自縣城。
身邊的鐵瑞青,婷婷玉立,在燈光下格外青春。
青春,侯衛東九三年大學畢業之時二十三歲,九九年,他還有三個月就要滿二十九歲,從理論上說,還屬於年輕人,可是他從上青林工作組一路拼到了沙州市委辦,天天混跡於官員和商人之中,而這兩類人恰恰是心機最深沉的兩類。
因此,侯衛東在耳濡目染之中,愈發地深沉起來,此時見到眼前的青春女孩子,他突然覺得自己居然也有些老了。
鐵柄生和鐵瑞青並排坐在了客廳沙發上,鐵瑞青很好奇地看着略靦着肚子的小佳,道:“小佳阿姨,你別忙了,我來削蘋果。”小佳呵呵笑了兩聲,道:“別叫我阿姨,我比你大不了幾歲,叫我一聲姐就行了。”
鐵柄生頭髮略有些花白,腰板立得很直,道:“這些年,上青林發展得很快,鐵肩山水泥廠、幾個石廠和煤廠,效益都不錯,上青林村民都富裕起來了。”說到這裡,他總結了一句:“上青林發展起來,離不開侯鎮長的功勞。”
侯衛東見鐵柄生一本正經說這話,連忙擺手道:“鐵校長,別這麼說,能修好上青林公路,是全體上青林村民共同努力的結果。”這是侯衛東的心裡話,公路修好的最初一、兩年,他還認爲是自己努力的結果,這幾年,見得多了,回頭想想當年的事情,如果沒有七千上青林村民支持,免費調土地,出義務工,這條路根本是修不起來。
當然,侯衛東的領頭羊作用也不容忽視,但是說到底,還是上青林村民有了修路的強烈意願,他只是在合適的時候做了合適的事情,如果沒有他,這路遲早還是要修好,只不過要晚一些時候。
侯衛東轉換了話題,問鐵瑞青,道:“你大學畢業了吧,是工作還是繼續深造?”鐵瑞青一直乖巧地聽着父親與侯衛東談話,聽到侯衛東問話,道:“我已經工作了,在嶺西人民銀行。”
“這是好單位,工作安定以後,把爸媽接到省城裡,上青林雖然好,還是太偏僻了,不方便。”侯衛東所指是指到醫院不方便,他說的很技巧。
鐵瑞青點頭道:“我就是這樣想的。”
聊了一會,鐵柄生從懷裡取出來一個包,鄭重道:“這是還給侯鎮長的錢,當初如果不是你借錢給我們,瑞青媽也治不好,我們全家都非常感謝。”
“我不缺錢,不用急着還。”
“瑞青工作了,家裡負擔就小了,這幾年上青林企業多了,我家的商店生意比以前好多了。”鐵柄生將錢放在桌上,道:“侯鎮長,這錢我借了好幾年,我得給利息,本息全在這裡,你點一點。”
侯衛東沒有想到鐵柄生還要主動給利息,急忙道:“這是治病的錢,誰還會要利息,你們最需要錢,這利息就免了。”
鐵柄生給鐵瑞青使了一個眼色,父女倆心有靈犀地站了起來,鐵瑞青道:“侯老師,你就收着,你給的不僅僅是錢,而是我媽的生命,算點利息,我爸心裡會好受一些。”
此時鐵柄生已經到了門外,侯衛東只得作罷,他跟了出去,道:“鐵校長,你們住在哪裡,我開車送你們。”
送走了鐵柄生和鐵瑞青,回到房間,小佳開玩笑道:“上青林小學校的那間門店,我還有些印象,幾年時間不見,鐵瑞青長得很漂亮,氣質又好,真是山窩裡飛出了金鳳凰。”
侯衛東道:“鐵家原本是上海人,與地道的益楊人還是有差別,上青林小學雖然教室不行,卻是綠樹成蔭,比其他小學檔次要高得多,這是意識問題。”
他看着桌上的手機,道:“現在九點半了,若再有人打電話過來,多半就是麻煩事情了。”
話音未落,桌上手機一邊震動,一邊歡快地唱了起來,侯衛東無可奈何地道:“當秘書失去人身自由,連手機都不敢關。”
“侯哥,我是茂東菸廠的小周,真是急死人了。”
侯衛東聽到小周口氣很焦急,道:“別急,有什麼事,你慢慢說。”
“今天我隨着鄭總和幾位技術人員到了沙州,晚上同南部新區高健主任見了面,喝了不少酒,晚上我們鄭總和一個技術人員在沙州賓館按摩中心被派出所抓進去。”
侯衛東吃了一驚,道:“鄭總被抓了?”小周着急地道:“我們另一個技術員正好出來接電話,躲了過去,你看怎麼辦?”侯衛東安慰道:“你彆着急,我來處理這件事情。”
掛斷了手機,他原本想給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杜正東打電話,轉念一想,還是先給洪昂打了過去。洪昂也是吃了一驚,道:“亂彈琴,公安怎麼隨便到沙州賓館去抓人,這是在影響沙州的發展環境。”
茂東菸廠是沙州市委市政府全力以赴爭取的對象,出了這樣的事情,洪昂知道其中的嚴重性,他給杜正東打了電話。
杜正東喝了些酒,剛與老婆吵了架,心中火氣正旺,聽到了這事,給分管治安的粟副局長打了電話,道:“老粟,怎麼搞的,居然到沙州賓館去把茂東菸廠的老總抓了,是不是不想戴帽子了。”他提高聲音道:“你不想戴,我還要戴。”
粟副局長小心翼翼地道:“是哪個派出所抓的?”杜正東火又往上涌,道:“你問我,我問誰,趕緊去查,給你半個時間,把人放出來,親自帶人去陪禮道歉。”
粟副局長平時與杜正東關係挺好,被訓得有些火起,道:“派出所如果是依法行事,就沒有必要給嫖客道歉,道歉,那以後工作還怎麼開展。”
杜正東道:“你是沙州市公安局副局長,不是小縣城的民警,怎麼這點政治敏銳性都沒有,茂東菸廠是周老闆親自引進的,是九九年沙州重大工程,如果因爲這事搞砸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