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沙州以後,侯衛東陷入了繁雜的事務性工作中,事情多了,就將李晶擠在了腦海深處。
忙到了下午五點,手頭才鬆了下來,侯衛東趁着周昌全上廁所,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新手機,給李晶撥打了一個電話,道:“白骨精,這是我的新手機號碼,只有你一人知道,新手機一般放在辦公室裡,有什麼事情打新號碼,特別急的事情纔打以前那個號碼。”
李晶反應很靈敏,喜滋滋地道:“那麼說,這個手機號碼歸我專用。”侯衛東比較注意李晶的情緒,道:“這事,希望理解。”李晶笑道:“你能如此,我很高興。”又道:“如果這事都理解不了,我還當什麼董事長,人生總有不如意的時候,不能求全責備,你心裡記掛着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懷孕之前,李晶從來沒有成家的打算,可是懷孕以後,她的心理卻漸漸複雜起來,渴望着與愛人分享生兒育女的快樂,好幾次,她都想讓侯衛東到嶺西來見面,理智卻又總是在最後關頭戰勝了感情,讓她默然放棄了對侯衛東的召喚。
此時侯衛東知道了真相,且定期要到省黨校讀研究生班,如今天還弄了一個專用手機號,這已經大大超越了李晶的期望值,掛斷電話以後,她心情很好,邊哼邊唱道:
“冬季到嶺西來看我,別在沙州徘徊,冬季到嶺西來看我,夢是唯一行李,輕輕回來,不吵醒往事,就當我從來不曾遠離。”
侯衛東打完電話,將這部新手機鎖進了抽屜裡,經過這幾天思考,他心想通了:“既然事情已經做下,無論心情再沉重也於事無補,當令之計,一要小心謹慎,這一點李晶很聰明,她結婚生子,丈夫姓侯,兒子姓侯,沒有什麼破綻,二要給這對母子足夠的溫暖,雖然不能給母子一個完整的家,他就要儘量給母子足夠的愛。”
取出鑰匙之際,他暗道:“事情已經做下,猶豫彷徨無用,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剛剛鎖好了新手機,掌上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是小佳的電話,侯衛東態度也很溫柔,道:“今天身體感覺如何,你們單位廁所滑,要注意一點。”
小佳道:“剛纔我爸打了電話,說是要請你吃飯。”侯衛東有些驚奇地道:“這可是怪事,我做張家女婿已是多年,老丈人還是第一次請我到外面吃飯。”小佳道:“不知他有什麼事情,神神秘秘的,不肯給我說。”
小佳同樣不清楚張遠征爲何要在外面吃飯,侯衛東自然也不清楚,他道:“爸還選了一個好日子,今天昌全書記要回家吃飯,否則爸就要說我不給他面子。”
等到侯衛東如約來到了新嶺西菜館之時,單間裡已坐了五個人,除了小佳、張遠征和陳應蓉,還有兩位穿着皮衣的中年人。
“朱廠長,這是侯衛東,我女婿。”張遠征很自豪地將侯衛東介紹給了一位身材魁梧的漢子。
那漢子五十歲的年齡,濃眉大眼,豪爽地道:“我是朱言兵,東方廠的,和張師傅是同事。”他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語調鏗鏘有力,很有些威勢。
侯衛東道了聲好,又道:“朱廠長是正宗普通話,聽起來有味道,與我的沙州普通話相比,真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
在三線建設時期,從全國各地搬來了許多工廠到沙州,沙州的工業基礎就是從三線建設開始起步,三十多年過去,沙州成爲了嶺西的工業強市。三線工廠不僅帶來了工廠,也將天南海北的人帶到了沙州,極大地改良了沙州人的基因,沙州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的出生的人,相貌俊美、儀表堂堂的不在少數。
朱言兵客氣地道:“侯主任能光臨,是朱言兵的榮幸。”侯衛東摸不清朱言兵的真實意圖,道:“朱廠長,爸媽是廠裡的老職工,你就別跟我客氣,與朱廠長見面,也是我的榮幸。”
朱言兵是大廠廠長,按照以往的行政級別來說,至少是正處級以上的幹部,若再往前推十來年,這種大廠廠長在沙州地位很高,用通俗的話來說,走路都要帶風打人。只是此一時彼一時,風水輪流轉,朱言兵所在企業在市場競爭中一蹶不振,他就沒有威風可言。
張遠征在工廠裡上班之時,哪裡有資格與廠長大人同坐一席,此時見威風八面的朱言兵廠長在女婿面前客客氣氣,心中熱血上涌,道:“侯衛東,我和你媽在廠裡工作了一輩子,工廠就是我們的家,如果你能幫上什麼忙,一定要幫。”
話雖然這樣說,他並不認爲女婿有本事幫上什麼大忙,在他心目中,朱言兵廠長是能和市長們說上話的,侯衛東雖然是市委的秘書,畢竟只是秘書,和市長們比起來有相當差距。
陳慶蓉見張遠征開始大包大攬,擔心給女兒女婿找麻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張遠征猶不明白,道:“朱廠長,你有什麼事,就直接給侯衛東說。”
朱言兵和副秘書長曾勇關係不錯,受了曾勇指點,特意來接納周昌全的心腹,道:“我聽說市裡要對沙州國營工業企業搞調研,我們廠是沙州最早一批國營企業,能不能把廠里納入重點調研對象。”他“呵、呵”一笑,道:“沙州國營廠礦相差不大,凡是國營企業的頑疾,廠裡都差不多都具備,是搞調研的好標本。”
另一位一直沉默着的副廠長道:“我們廠是搞機械設備的,技術力量和設備比慶達集團下面的幾個機械廠要強得多,那幾個廠的技術力量有不少是我們流走的,如今廠裡最大的問題還是資金嚴重不足。”
朱言兵打斷道:“老劉,今天不談這些事情,改日請侯主任帶隊到廠裡,我們扯開了彙報,今天只講感情和友誼。”他舉着酒杯對張遠征道:“老張,老陳,我敬你們一杯,感謝這麼多年來對廠裡的無私奉獻。”
張遠征酒量不行,幾杯酒下去,眼睛就紅了,講起了以前在工廠的事情,特別是說起原來的車間主任,他是義憤填膺,聲音越來越大,劉副廠長以前也當過車間主任,他的臉色就不太好看,張遠征在酒精作用下,根本沒有注意到劉副廠長的表情。
陳慶蓉忍無可忍,狠狠的在桌上踢了張遠征一腳,見張遠征很無辜地擡頭,便飛快夾了一個雞腿,道:“吃菜,吃菜。”
吃完了飯,也便各自散去。
回到家,陳慶蓉臉色就沉了下來,道:“喝不得馬尿,你就少喝兩杯。”
張遠征猶在興奮中,道:“我說的都是事實。”他在工廠工作了一輩子,天天與不會說話的機器打交道,情商素來不太發達,而陳慶蓉當過銷售員,情況又是不同,她對於張遠征的不通俗務也是無可奈何,給他拿了水果,道:“吃了水果,去睡覺,以後出去吃飯不準喝酒,喝了酒,就把不住性子,張口亂說。”
等到張遠征上牀昏昏然睡去,陳慶蓉就到客廳將兩個口袋打開,這是朱言兵悄悄遞給他的袋子,說是一點土特產。陳慶蓉提了提兩個袋子,裡面很勁,她也就沒有在意,以爲當真是什麼土特產,此時在客廳裡打開了兩個袋子,她就有些傻眼。
袋子裡面是兩件棕黃色的皮衣,陳慶蓉楞了一會,將皮衣提了出來,只覺兩件皮衣都輕飄飄的,皮面觸手格外柔和,陳慶蓉雖然是下崗工人,可是小佳經常塞錢給她,她手裡並不拮据,也經常逛沙州百貨,她見過這種皮衣,每件都有兩、三千的樣子。
陳慶蓉當了一輩子工人,最好的職業是銷售員,從來沒有人給她送過禮,頂多就是朋友間提點水果和菸酒,她是第一次收到如此貴重的禮物,而且這個禮物是曾經高高在上的朱言兵廠長所送。
她心裡有些慌張,便給小佳打了過去。
小佳聽說是兩件皮衣,道:“就是兩件皮衣,沒有什麼,你們收了就是。”陳慶蓉有些不放心,道:“收了幾千塊錢的東西,有沒有事?這算不算受賭?”小佳笑道:“這是朱廠長慰問下崗工人,他一個大廠長,向你下崗工人行什麼賭?”
陳慶蓉這才安心,她越看越歡喜,穿上皮衣,在鏡子前照了許久,又仔細看了看牌子,準備明天到沙州百貨去看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