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城被鮮卑圍困的消息,就好像燎原之火,迅速傳遍了整個代郡,頓時人心惶惶,從北到南,整個代郡都好像成了驚弓之鳥。
原本在代郡穿行的商賈車隊,也迅速減少起來。
不過,代郡的這個消息,放到整個幽州,乃至整個新漢,卻幾乎沒有多少人在意,除了與陳止相熟、交好的家人、友人之外,不見多少人探討。
因爲,有一個更大的消息,傳入了衆人耳中——
漢平興元年,八月末,遼東鮮卑亂,宇文、段、高句麗,三國同起兵,十萬大軍圍困慕容鮮卑的大棘城!
九月初,幽州、平州刺史、大司馬、博陵公王浚領軍出兵,領兵五萬,以慕容亂綱常、毀廣寧爲名,加入大戰,同圍棘城!
一時時間,慕容鮮卑的地盤土崩瓦解,國都被圍,難有兵馬外出。
“十五萬大軍圍城,爲之奈何?慕容亡矣!”
雪花般的奏摺蜂擁而來,直達朝堂,又被送入關中,給皇帝過目。
當然,實際上是給那位廣漢王過目。
廣漢王劉出是得到消息後,臨時從漢中趕回關中的,看了奏摺之後,便召集麾下幕僚、佐官,詢問他們的意見,當即就有一官做出了這個判斷。
“哦?那慕容若是亡了,東北好大一片土地又要陷入混亂,說不定王浚又要開闢一州,莫非他還要兼領三州之地了?如此一來,朝廷之上,他可真是風光無雙了。”
劉出的話一說出來,下面的人揣摩其意,都明白了這位事實上的攝政王是什麼心思,顯然是對王浚起了忌憚和警惕。
不過,當前的局面,卻有不同。
隨入關中的五兵尚書趙杞上前道:“王上,大司馬出兵,師出有名,乃是爲朝廷計,總不好打壓,況且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若就順水推舟,讓他圍困,不過他之前曾經保舉段部鮮卑的頭領,得那遼東公之爵,因故未能如願,不如這次趁着戰功,就一併封賞了,以彰那宇文鮮卑的忠心。”
其他人初聽之時,還有些疑惑,怎麼好端端的扯上了遼東公的封賞了?最後怎麼卻又落到了那宇文的頭上,但隨即再一想,就紛紛明白過來,不由點頭,知道乃是一挑撥分化之計。
說白了,這遼東公的稱號,是最初的時候,王浚爲了掌控東北做出的提議,但未被允許,現在又拿出來,卻給了那宇文部。
宇文部位於段部鮮卑以東,本身論實力是不如段部的,但若是得了這個名頭,又或者在這次滅慕容一戰中,有個什麼變數,最後就要產生矛盾了。
更何況,本來是段部鮮卑看重的名頭,莫名落到了宇文頭上,哪怕知道是朝廷的算計,但這般陽謀,亦是無從防禦了,產生齟齬幾乎是必須的。
劉出當然明白其中道理,點了點頭,卻沒有表態。
那吏部尚書劉恤又出面說道:“當下遼東起風雲,並非小事,還望皇上與王爺可以還都東都,坐鎮中原,以壓服各方。”
此言一出,劉出的眉頭就皺了起來,隨即沉吟起來,最後說道:“蜀中叛亂並未平定,這漢中也有羌氐隱患,還未完全平息,此時便回去,難免前功盡棄。”
衆人聽着,心裡也有計較,知道這位廣漢王之所以不惜親征,乃至親王漢中,甚至冒着丟失皇帝控制力的危險,將劉岱留在關中,關鍵願意就是這次蜀中叛亂,把他最喜歡的那個兒子搭進去了——
廣漢王的世子,本來駐守成都,但如今成都被再度復叛的李雄攻佔,那位王世子也不幸成了刀下鬼。
正因如此,暴怒之下的廣漢王纔會從東都洛陽,直接移駕此處,實際上這種行爲,是破壞了他坐鎮中央,挾天子以令天下的局面的。
好在後面的情況還算順利,除了蜀地叛亂沒有平息,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趨勢之外,朝政還沒有完全脫軌,這主要是他提拔的幾人確實有些能耐,尤其是那尚書令張應,更是做出了不小的貢獻。
沒想到,現在蜀地還沒平息,東北又有了動靜,一時之間有些進退維谷了,不過劉出也很清楚,真正制約自己離開蜀地的,其實還是個人情感——
實際已經證明,就算他這位攝政王和皇帝親臨,也沒有辦法改變戰局,再留下去幫助也未必有多大。
下面也有人明白這個道理,知道廣漢王需要一個臺階下,於是就有一人道:“蜀地的局面,非一日可決,但國朝之事卻不可缺,廣漢王您當以大漢爲重,坐鎮東都,北可決東北之事,西可聞蜀地之亂,纔是中樞所在。”
這個說話的人,乃是御史庾亮,最近頗受劉出重視。
他一開口,其他人也紛紛進言,都說的是國政不可少廣漢王,絕口不提那位倒黴世子。
在這樣的一陣聲浪中,劉出順勢便做出了決定,迴歸洛陽,並且讓人去通報皇帝劉岱。
劉岱此時,卻正在與一名西域商賈交談。
“照你這麼說,在西域之外,還有廣闊之地,那什麼貴霜、薩珊都和我大漢一樣國土廣袤麼?”這位人皇此時滿臉的好奇之色,一邊問,一邊在面前的一張圖畫上反覆巡視。
在他的對面,站着一名衣着奇異的男子,他的皮膚略顯黝黑,有着鷹鉤鼻和濃密的鬍鬚,身子被近似於披風的衣衫包裹着,聞言右手撫胸,微微欠身道:“回稟偉大的、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貴霜在大漢眼中也只是小國,而且一分爲三,但那薩珊王朝則強大無比,縱比不上光輝大漢的偉大,恐怕也不逞多讓。”他的腔調中,帶有一股異域風情。
“有意思,有意思。”劉岱聞言,笑了起來,指着身前的圖紙,“你的這幅地圖上,可沒有標註什麼薩珊。”
那人便恭敬的回答道:“這地圖是在西域的疏勒人所繪,並不完善,我的陛下,您如果想要更精細的地圖,我會爲您帶來,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
“無需如此,”人皇陛下搖了搖頭,跟着笑道:“你只管去那北地的代郡就好,就說是朕讓你去的,然後把你跟朕說的這些個見聞,去和陳卿再好好說一遍,他定會歡喜的,還有這坤輿圖,也一併帶過去……”他指了指身前的那張圖紙,“過去,在洛陽時,他就時常與朕談及此事,這次朕也得讓他開開眼了。”
那人聞言頗爲詫異,忍不住詢問起來:“我的陛下,那北地是哪裡?代郡又是什麼地方?爲何要讓我去往哪裡?我這次過來,是帶着偉大的敬意,是想要前往傳說,地面都鋪面了金磚的偉大洛陽……”
“不用擔心,你去了北地,很快就能來洛陽,而且這次同行的,還有其他幾個西邊、西域,乃至泰西之地的商賈,並非是你孤身一人,而且朕也會盡快將陳卿召回來……”
這邊還在說着,忽然有宦官過來傳訊,就是通報皇帝有關廣漢王的決定的。
劉岱聽了之後,卻是略感不快。
“怎的這麼快就要走?當初來的時候,是皇兄說要來的,還說讓朕在這裡好生修養,多見異域之情,這纔過去多久,他又要走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聽着皇帝的抱怨,又是事關着那位攝政的廣漢王,邊上的宦官們都不敢吱聲,連之前與皇帝說話的異域商人都露出詫異之色,唯獨莫安節前行兩步,來到劉岱的跟前,說道:“陛下,廣漢王之舉,皆是出於公心,是爲了江山社稷,您也該以社稷爲重,不該這般言語纔是。”
劉岱聽了只是點頭,跟着不在意的問起緣由,那報信的宦官就說起了四家圍攻慕容一事。
“是幽州出了事?”劉岱很是詫異,隨即追問道:“那代郡有沒有事?陳卿是否安好?”
“陛下!”莫安節忍不住提醒起立,“當下的關鍵乃是東北戰事,此事關係大漢邊陲安危,豈可等閒視之?您該關心的,理應是這慕容之事!”
劉岱聽得勸諫,儘管這心裡還有許多不樂意,卻不得不點頭,讓那帶話人回去通報劉出:“說與皇兄,就說朕知之,讓他安排一下,儘早回洛陽吧。”
等人快走,這位皇帝還是忍不住補充來一句,說道:“還有,讓人打探一下,代郡那邊是否安穩,陳卿可曾被波及?若是有什麼變故,即刻宣他入京,就說朕要見他。”
“陛下,”莫安節頗爲無奈的道:“陳止如今爲一地太守,豈能擅離職守?”
“朕知之,”劉岱一臉狡黠,“是以朕是宣他來見,不是讓他去職,若是那北地安穩,自然無需過來,如果不穩,就讓他在京城待到安穩,如此一來,既不用身陷險境,亦無需擔心事後被追究責任,豈非一舉兩得?”
對於這樣的私信,旁人也只能無可奈何,隨後整個臨時朝廷都行動起來,進行着迴歸的準備,與此同時,一道道書信從關中傳入洛陽,又從洛陽傳入天下各地。
那位北地梟雄王浚,亦得了一封,他拆開之後,就仍到一旁,冷笑道:“什麼時候了,我哪裡有功夫去理會陳止的安危。”話落,對身邊的幾名幕僚道:“給我問問汪荃,讓他給我把代郡的情況,以及他的打算說清楚。”
話音落下,他走出營帳,外面是無數營帳,連綿起伏直到幾裡之外,更遠的地方,是一座雄偉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