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廣書的論調,讓刀筆吏等人的臉色當即就有些不好了。
要知道,這捆綁的可不是其他人,而是能影響到他們考評的督郵巡查,得罪了這種人,吳廣書這樣有後臺的當然不怕,但這些刀筆吏可是擔心人家時候算賬。
注意到幾人的表情,吳廣書猜到了他們心中所想,笑道:“你們擔心什麼?我可不是無緣無故的抓人,這幾個人過來之後,可是侵犯了幾位公子的莊園,又傷了不少大家僕從,分明是仗着有代縣那邊的人撐腰,爲非作歹嘛!而且還瞞着代縣,他們這是狐假虎威,就算是說到代縣去,本官也絲毫不怵!”
衆人聞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是點頭稱是。
“行了,你們也不用杵在這了,該做什麼做什麼去,本官不管是誰登了你們的門,讓你們到我這裡來說放人的話,但這個話以後本官不想聽到,該不該放人,什麼時候放人,該往哪裡放,這個不用你們來教本官,本官自有主張!”
在他看來,自己的這些手下,突然一起過來問詢,無疑是有人在背後推動,很有可能是來自代縣的意思,這心裡不由冷笑一聲。
衆人見他態度堅決,也不敢堅持太多,一個個躬身而退,只有最親近的兩名刀筆吏留了下來。
“令上,這事雖說咱們不怕,但多多少少得顧忌一些,總不能讓代郡那邊太難辦吧?”一名刀筆吏過來低語,“而且這幾日代郡那邊不斷有消息傳來,讓咱們小心佈防,可能有變,說是北地鮮卑將要有亂,而且最近幾天送來的措辭,越來越強硬,更是讓我們守護百姓,最好能搶收部分糧食,同時堅壁清野,否則若有問題,事後必然追究……”
“這不過是權術罷了,”不等那人把話說完,吳廣書就擺擺手,止住了其人話語,“你也不想想,如果真要有亂,是將軍府先知道,還是他陳止先知道?我與汪荃將軍也算也歐哲交情,真要有事,將軍會不告知於我?還要等他陳止通報?再說了,有汪荃將軍在,就算胡人有什麼動靜,也得被將軍那邊的人先擋住,哪裡還輪的上他陳止提醒,我當城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說話時候,臉上有着倨傲之色,似乎看穿了一切,彷彿那北疆的局勢,他吳廣書掌握的透徹,這是因爲,在他心裡還有些話沒有說出來。
事實上,吳廣書藉着身份和職位之便,以及靠近北邊的胡漢雜居之處,和部分胡人以及胡人部族,都有着一定的聯繫,雙方時常互通有無,更有消息來往,甚至一些中原禁止向草原出售的物件,他吳廣書也時常拿出來,便利胡人。
正是有着這麼一層關係,吳廣書纔會十分確信,自己對草原消息的掌握,以及對當城安危的控制,都十分的簡單而又嚴密。
“陳止的意思我很清楚,”見刀筆吏似乎還有不解,難以安定下心,吳廣書微微一笑,又安撫起來,畢竟是自己的心腹,也是真正做事的人,以後還需要仰仗,不能讓人心存疑慮,“用巡查的手法,打着政治官吏的旗號,介入縣內事務,拉攏分化,最後架空我等,取而代之,從而掌握實權,現在第一步就被我打住,他就要用其他的藉口,再來影響當城,這些都是權謀手段,不會涉及當城安危,還是那句話,真要有事,以我和汪荃將軍的關係,他必然有所通報……”
話音未落,外面忽然又人過來通報:“令上,有信自北方來,爲加急書信,是那位汪將軍讓人送來的。”
“汪將軍讓人送的加急書信?”
得到消息,吳廣書和對面的刀筆吏都愣住了,隨後表情怪異,心底生出不好的念頭。
“該不會是真的吧。”
聯想到剛纔的事端,他這心裡難免就有些惴惴不安,但還是強打精神,勉強做出鎮定的樣子,接過書信,還沒有打開,那外面又是“登登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而後就有三四人一擁而入,每個人的臉上都顯露着焦急和慌亂。
“怎麼了?何故如此慌張?”吳廣書一見幾人,這心裡也是“咯噔”一聲,但兀自維持着威嚴,沉聲問道。
爲首的一人,正是縣尉,他滿頭大汗、臉色蒼白,眼睛裡還殘留着驚魂未定的氣息,他哆哆嗦嗦的說着話:“派出去巡視夏種的幾個吏胥,他們……他們都被殺了!首級被送了回來,您必須去看一看,那場面……!”說着,他猛然間捂住了嘴,似乎在努力不讓自己吐出來。
“這……”吳廣書卻因爲這些話,而徹底愣住了,他看着面前驚魂未定的幾人,又看了看手上的書信,腦子裡一時空白,似乎忘記了話語。
如果不是旁邊一名刀筆吏在提醒他,不知道這位縣令要在這裡愣到什麼時候,但等他回過神來,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迴應縣尉的提議,而是撕開了手中信封,打開了那封信,然後迅速的瀏覽起來。
只是看了幾眼,吳廣書的臉色就一片蒼白,面無血色。
他的這幅模樣,落在其他人的眼中,頓時讓氣氛凝重起來。
刀筆吏小心翼翼的詢問起來:“令上,這信裡面寫了什麼?是否真有……真有鮮卑人?”
吳廣書擡起頭來,看着身邊的幾人,露出一絲苦笑,緩緩說道:“鮮卑人……和匈奴人!”
當聽到前面三個字的時候,衆人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可等“匈奴人”三個字落下來,他們的神色就更加悽苦了。
對於這裡的人而言,鮮卑人固然是胡人,時常入寇,更是做了不少的惡,但在大面上,鮮卑是順從和歸順的,普通的民衆面對他們的時候,更有天朝上國的優越感,當然了,這種優越感,更多的是在士人,以及中原腹地的百姓身上,至於邊疆百姓,見到了騎馬的胡人,第一個反應,肯定是有多遠,就逃多遠。
如果說鮮卑人只是讓他們頭疼,那匈奴人就足以讓衆人恐懼了,尤其是這邊疆的官吏!
要知道,同樣屬於邊疆州郡的幷州,如今已經淪陷,大部分的土地都在匈奴人的手中,那些郡縣的官吏、家族,不是歸順,就是被屠戮,即便是名望大、匈奴也不敢輕易動的,處境也十分不妙。
想到深處,衆人不寒而慄。
就有人嘀咕着:“難道代縣那位所言都是真的?”
這個話,一下子讓吳廣書驚醒過來,他立刻吩咐道:“帶路,我去看看那幾人到底是怎麼了?”
伴隨着這道命令發出去,縣尉等人領着吳廣書,就到了外面的空地處,這地上鋪着幾個草垛子,上面躺着,身上滿是鮮血,有粗布蓋在他們身上。
還未走近幾步,刺鼻的血腥味就撲面而來,讓吳廣書幾欲嘔吐,卻還是生生忍住了,他倒也有些膽量,上前幾步,蹲下身子,掀開了蓋人的麻布,但只是看了一眼,便感到腹內翻滾,兩腿發軟,差點癱倒在地上,於是趕緊把布重新蓋住,然後劇烈喘息着。
邊上眼力勁活絡的差役,趕緊上前攙扶。
吳廣書喘了好一會,這才恢復過來。
他站定身子,問起究竟。
“這幾人是早上被人發現的,死在……死在城外的一處農田裡,我們趕到的時候,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回答問題的,是發現了死亡現場的兩名差役,他們的臉色十分蒼白,顯得給外憔悴。
邊上就有人議論:“把人摧殘至此的,肯定是胡人啊!”
吳廣書眉頭一皺,太守止住了議論,然後說道:“將這幾人先葬了吧,此事先不要張揚,不可讓百姓知曉太多。”
“這……”那名縣尉遲疑了一下,還是道:“發現這幾人的,本就不是官府的人,現在怕是已經傳開了!”
吳廣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後說道:“我不管有多少人知道,但不想聽到有人說,這是胡人動手,明白嗎?”
“是,是!”那縣尉唯唯諾諾。
吳廣書跟着轉身就回,同時召集了幾名心腹。
等回到廳堂,他身子踉蹌了一下,才嘆息說道:“事情不妙,汪將軍在信中說道,有鮮卑人和匈奴人的斥候,出現在代郡周圍,很有可能要聯手入侵,讓我做好準備,糾集人馬,與他配合,同時監察當城周邊,發現有任何意動,都第一時間通報於他,如若不好應對,就要趕緊向他求救。”
就有人說道:“那令上還等什麼?還不去找救兵?”
吳廣書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道:“那就派人去北上,讓汪將軍派軍來救!”
跟着又有人建議:“現在只是死了人,還沒有確定兇手,再說了,是不是胡人的大隊人馬也不好說,就貿然求救,說不定……”
吳廣書立刻打斷道:“現在不去找援軍,等到時候就晚了,我爲當城縣令,那就要先想當城安危!”
跟着還有人建議起來:“是不是也向代縣通報一下,聽說那位太守也遍練了新軍。”
吳廣書搖搖頭道:“陳止的人馬,不過就是烏合之衆,爲家丁匯聚,能和汪將軍比?再說了,他纔來多久,自己都沒站穩呢,那什麼來救援?”遂否決。
是夜,鮮卑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