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進行的非常順利,不到兩週時間,一份厚厚的材料就放在王思宇的辦公桌上,裡面列出少華集團的許多違法犯罪證據,包括公司老闆葛少華的底細,也都摸得一清二楚。
葛少華,綽號‘爛仔華’,是香港清幫的一名馬仔,主要在九龍一帶活動,負責打理高利貸生意,因爲做假賬,侵吞幫中財物,被老大發現,執行家法,打斷了一條腿,逐出組織。
在家中養好傷之後,葛少華開始爲生計發愁,正當他處境艱難時,看到當地的一張報紙,介紹有來自大陸的政府招商團,將在香港召開招商引資會議,就打起了歪念頭。
利用以前搞高利貸生意時,結交下的人脈資源,葛少華註冊了皮包公司,即是‘少華集團’,並湊錢置辦了一身行頭。
當葛少華打扮成闊佬,叼着雪茄煙出現在招商會上時,倒也顯得富貴逼人,談吐不凡,馬上被洛水招商團的團長,副市長趙山泉看中,邀請他到洛水投資,並許下一堆優惠條件。
就這樣,‘爛仔華’搖身一變,成了少華集團的葛總裁,他在幾周後,準備妥當,帶了表妹來到洛水,裝模作樣地考察了一番,就通過在招商會上索要的名片,給副市長趙山泉打了電話,得到了對方的盛情款待。
酒桌上,葛少華察顏辨色,巧舌如簧,着實恭維了趙山泉一番,又當着一衆官員的面,誇下海口,如果合作成功,將在洛水投資三個億,並在時機成熟時,把少華集團總部,從香港搬過來,專心在內地發展。
趙山泉自然是極爲高興,未經覈實,就當場拍板,決定給予少華集團大力支持,經過他的牽線搭橋,葛少華以少華集團的名義,與輕紡二廠合資成立了洛水市鵬程地產有限公司,註冊資本爲1800萬元,葛少華出資900萬元,佔總股本的百分之五十,成爲公司的總經理,法人代表。
合同簽署後,葛少華帶着文本,返回香港,約見了幫中老大,出示了合同之後,又以祖屋和表妹爲抵押,借下高利貸,湊足了本金,返回洛水後,完成了注資,而在一週後,他就將註冊資本抽出,轉回香港。
之後,葛少華多次利用財物手段,虛增投資兩千餘萬元,又將這部分資金列入資本公積負數,使公司在成立不久,就背上了近千萬元的負債,而他非但沒有投資一分錢,還把紡織二廠投入的資金,抽走了三百萬元。
這種異常舉動,引起了二紡織領導的注意,當即向主管部門打了報告,並向葛少華提出,要到香港的少華集團總部參觀訪問,卻被他斷然拒絕,而主管部門的領導,唯恐事情處理不當,惹得趙市長不快,就把報告壓了下來,並沒有交到市裡。
公司成立之後,葛少華並沒有急於搞項目,而是利用外商的身份,藉着趙市長的名頭,結交了當地的幾位政府官員,並以現金週轉緊張爲名,向銀行申請了五千萬元的貸款。
有政府方面的支持,貸款很快到位,葛少華本來是抱着騙一筆就跑路的念頭,可見事情辦得如此順利,衆多官員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在洛水混得這般風光,就捨不得走了,打算多撈幾筆,以後衣錦還鄉。
利用這筆貸款,葛少華提出擴大投資,和輕紡二廠深入合作的要求,趙山泉自然是支持的,當即打了招呼,因此,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他又註冊了三家公司,多次向銀行借貸,辦起了酒樓、夜總會、KTV生意,成爲了四家公司的總經理,法人代表。
少華集團的辦公地點,是在春光路的兩棟商業大廈內,各佔三層,按照和輕紡二廠續簽的合同,葛少華租賃這幾層的房屋十年,每年繳納房租八百六十萬元。
然而,葛少華利用合資公司總經理的身份,與輕紡二廠的領導簽署協議,將娛樂公司的裝修款,以及公司虛增的債務,作爲房租衝抵債務。
並且,還在補充協議中寫明,雙方在合作過程中,如果因乙方的若干原因,導致公司經營出現鉅額虧損,輕紡二廠將自願將兩棟商業大廈抵押給他名下的娛樂公司。
這份協議,本來是極爲不公平的,輕紡二廠的領導自然是不肯簽署的,葛少華卻表現得極爲硬朗,揚言若是不籤合同,他就要撤資回港,在副市長趙山泉的直接干預下,輕紡二廠還是被迫簽了合同。
結果,公司開辦這幾年,在他的授意下,合資公司做了假賬,債務如同雪球般地增加,已經到了幾千萬元,根據合同上的補充協議,葛少華竟然將這兩棟商業大廈的產權據爲己有,就這樣,近億元的國有資產,變成了他名下的財富。
而與他合作的輕紡二廠,本來就極不景氣,被他騙走了兩棟大廈之後,更是傷了元氣,近千名職工,百分之七十下崗,下崗的工人,每月只領取不到二百元的補貼,即便有政府補貼,錢款也很少能夠及時發放。
這些下崗的職工,很多都已經年紀大了,不具備再就業的條件,生活變得極爲窘困,他們把原因都怪在少華集團身上,認爲這是導致他們現狀的直接原因。
因此,這些下崗職工搞到了協議的複印件,到市委市政府告狀,並鬧到了省委,引起了軒然大波,迫於巨大的壓力,副市長趙山泉出面協調,葛少華做出讓步,以兩千萬元的低廉價格,買下了兩棟商業大廈的產權。
簽署了債務糾紛解決方案以後,趙山泉親自去了紡織二廠,做出指示,事情到此爲止,‘不準要錢’,‘不準告狀’,‘不準鬧事’,要與外方長期合作下去。
他還下令,今後,凡是涉及與少華集團合作的問題上,任何措施和決定,必須先向他請示彙報,沒有徵得他的同意,不許和外商激化矛盾,影響洛水市招商引資的形象。
自此以後,紡織二廠徹底垮了下來,少華集團的生意卻日漸火爆,不但地產公司成了市裡的重點扶持企業,娛樂公司也是日進斗金。
他的夜總會、KTV包房和洗浴中心裡,總是燈紅酒綠,美女成羣,每晚各種高級轎車都停靠在這裡,很多省裡市裡的官員,都是夜總會的常客。
葛少華在得勢之後,更加猖狂,在酒後更是口出狂言,當初來洛水時,沒有一個熟人,撒出兩千萬之後,他現在遍地是朋友,哪個若是不長眼,敢和葛某人作對,洛水市的黑白兩道都不會放過他。
事實上,也驗證了他的說法,少華集團的娛樂場所,平時是禁止警察隨意出入的,往往外面掃黃打非最厲害的時候,也就是他這裡生意最旺的時候。
市局二處的那位科長,只因爲在進行調查時,對葛少華囂張跋扈的態度,看不過眼,冷嘲熱諷了幾句,沒想到,葛老闆衝冠一怒,不出半個月,就被一擼到底,到現在還沒有翻身。
放下材料,王思宇覺得有些氣悶,伸手摸出菸嘴,將一顆煙套了上去,點燃之後,皺眉吸了幾口,嘴邊飄起淡淡的煙霧。
這種商業詐騙,手法並不高明,甚至很是拙劣,居然能夠成功,顯得有些荒唐,讓人難以置信,但葛少華的發跡,恰恰是因爲他掌握到問題的實質,只要和手握大權的官員攀上關係,任何不可能都會成爲可能,任何不合理都會變成理所當然。
當葛少華設下的圈套,網絡住一批官員的時候,他是不是騙子都不重要了,有些人在得知真相後,甚至會鼎力相助,千方百計地幫他把騙局維持下去,讓他變成成功的企業家,以免騙局被揭開,受到牽連。
這顆毒瘤,一定要剷除,但何時動,怎麼動,王思宇還有些拿不定主意,現在正處於微妙時刻,趙山泉與唐衛國之間的關係,日益緊密,此時把案子掀出來,很可能會與唐衛國提前激化矛盾,顯然,對自己極爲不利。
莊省長那邊,也要考慮,雖然於家已經在採取措施,若是梁鴻達調離渭北,會全力狙擊莊孝儒上.位,但那是暗箱操作,只有最高層中的兩位首長知情,消息不會傳出來。
此時若是案發,牽扯到趙山泉,肯定會有人以此來做文章,向上面反應,即便庒孝儒與此事無關,在這種敏感當口,問題沒有調查清楚時,他的升遷也會變成泡影。
放在平時,別說一個小小的葛少華,即便是把趙山泉拉下馬,庒孝儒也不見得會動怒,因爲,他根本犯不上爲了一個小舅子,和強大的於家作對,那不符合他的政治利益。
但此刻,王思宇若是搞出個‘少華案’,兩人可就結了私仇,再無化解的可能,原本只是一樁普通的商業詐騙案,卻因爲涉及到國有資產流失,還有可能牽涉到重要官員的腐敗,以及某些政治因素,讓王思宇也變得謹慎起來,這顆炮彈,決計不能輕易發射出去。
一顆煙燃盡,他把菸蒂摘下,丟到菸灰缸中,把材料整理好,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放在裡面,準備時機適合的時候,再把問題解決掉。
這就是所謂的成熟了,王思宇現在的處事方式,比以往沉穩了許多,不再鋒芒畢露,猛打猛衝,但是,在把檔案袋放進抽屜的那個剎那間,他還是覺得有些內疚,也生出高處不勝寒之感,到了現在的位置,每項決斷,都要深思熟慮,再也不能率性而爲了。
沉思半晌,王思宇摸起電話,給鄧華安打了過去,做出兩點指示:第一、嚴密監控葛少華,但要注意保密,不能打草驚蛇,免得對方得到風聲,悄悄溜掉。第二、對少華集團的夜總會進行摸底調查,掌握哪些官員經常進出,爭取順藤摸瓜,打掉一批腐敗分子。
掛斷電話,他端起茶杯,站在窗前,眺望着遠處的風景,就在此時,一輛軍用吉普車駛進大院,車子停穩後,一身軍裝的寧霜跳了下來,重重地關上車門,摘下軍帽,仰頭向上望去,王思宇淡淡一笑,喃喃道:“悍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