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陽,幽靜古樸的興海路,一如既往的靜謐。
蔣思慶坐在藤椅上,靜靜享受着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初春的陽光似乎還透着一抹寒意,可坐在有暖氣的室內,卻仍然覺得渾身都是懶洋洋的,一動也不想動。
蔣思慶今年已經六十了,再過兩年就要退居二線,多年來的宦海生涯令他是身心疲憊。
曾經他和一位同僚親如兄弟,互相扶持,可就爲了某一個市長的位子,這位他一直以來奉爲自己人的這位同僚,卻突然擺了他一道,差點將他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這讓他對政治有了更深的感悟,鬥爭也就更是不折手段。這也讓他,一步步從一個不名一文的小子,成爲了如今叱吒風雲,隨便一跺跺腳,就能引得華川政壇亂顫的省委副書記。
可現在,隨着年齡一天一天的增長,身體日漸衰老,變得力不從心,蔣思慶對於權力的慾望,也日漸淡漠。和那些捨不得放下手中權力的人不一樣,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每天享受自己的寧靜,平平靜靜地過完這兩年,然後光榮地退休。什麼爾虞我詐,什麼勾心鬥角,都和他再沒有什麼關係。回到了居所,他就不再是那個叱吒風雲的省委副書記,而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太陽漸漸偏西,光線也有些暗淡下來,門鈴卻響了起來,蔣思慶就皺了皺眉頭。和前些年不同,他現在最喜歡的就是清靜,不喜歡有人來打擾自己。許多人吃過閉門羹之後,來的人也就漸漸少了。
很快,他聽到了李媽出去開門的聲音,甚至還聽到了些許說話的聲音,也沒太當回事。有李媽在,自然會提自己擋駕,不是萬不得已的事情和重要的客人,他並不想見客,尤其是在工作之餘。
可沒一會兒,卻又見李媽走了過來,有些期期艾艾地說道:“蔣書記,東屏的小郭來了。”
蔣思慶眉頭皺了一下,嘴脣抿起,然後揮揮手道:“讓他進來吧。”
“哦。”李媽就應聲出去了。
不多時,就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正是時任東屏市市長的郭旭峰。不過此時的他,沒有在東屏時那種龍驤虎步、嘯吒風雲的氣勢,反倒是神情中透着謹慎而拘束。在省委副書記面前,他這個市長,委實算不得什麼。
看到坐在藤椅上,笑意滿面的蔣思慶,郭旭峰剛想招呼,卻見蔣思慶微笑着指着對面的小圓凳,對他說道:“坐吧。”
郭旭峰就有些誠惶誠恐地坐了下來。雖說比起平日裡坐的辦公椅和沙發來說,這個小凳子又小又硬,坐起來極不舒服,可此刻,他臉上卻是表現出極爲滿足的笑容。
“小郭啊,怎麼有時間過來看我?來合陽出差?”蔣思慶就笑呵呵地問道。
嚴格來說,郭旭峰和蔣思慶並沒有多麼深厚的交情,不過以前郭旭峰曾經在蔣思慶的老家任過職,對於蔣思慶的家鄉人和親戚,自是多有照顧。而也以此爲契機,拜訪過蔣思慶幾次。蔣思慶對他這個年輕有爲的幹部,印象也還不錯。
“是啊。”郭旭峰就笑着說道:“來省裡開會。過段時間,合陽這裡不是要搞華博會嗎?我們東屏也打算在博覽會上,向全川乃至全國推介我們東屏,爭取招商引資,加快地方經濟發展。”
“嗯,不錯。”蔣思慶就點頭說道:“現在執掌一方,就像是經營企業一樣,要懂得包裝和推廣。不把優勢展示出去,又如何才能吸引更多的項目和投資呢?不過啊,這經濟發展,也不能忽視了環境保護和精神文明建設。一味地追求發展速度,必將給地方帶來難以想象的災難性後果。”
蔣思慶這話也是有感而發。其實他以前在地方執政的時候,同樣也是以經濟發展爲目的,追求GDP數據的最大化。甚至爲了引進招商引資,優惠政策不說,還不惜犧牲當地的環境和民衆的健康。也是這些年來,到了現在這個高度,看問題的角度和思路,纔有了些轉變。
“是啊,萬事都有度,必須要遵從其原有的規律,不能一蹴而就,更不能爲了經濟建設,就付出其他方面的慘重代價。”郭旭峰就順着蔣思慶的話說道。
“呵呵,你們東屏這幾年挺不錯的啊,經濟指標是每年都上一個新臺階,等到高速修好之後啊,發展還要更迅速。”蔣思慶就笑着說道:“你們楊書記,可是很有魄力的一個人啊。”
郭旭峰臉色就有些難看了,可隨即又笑着說道:“是啊,楊書記有很多想法。”
“再多想法也要變成現實才有意義,要不然就只是空想。”蔣思慶說道:“咱們華川的經濟發展,原本就因爲地域問題而有所滯後。想要打破這種桎梏,就需要更多這種具備開拓性思維,敢想敢幹的領導幹部。”
郭旭峰心裡就不由在琢磨,蔣思慶這話,是不是有些敲打自己的意思?他怎麼從來不知道,省裡對於楊衛國的評價會如此之高?
思忖了片刻,郭旭峰就小心翼翼地說道:“蔣書記教誨得對,不過地方的全面發展,離不開一個安定團結的局面。紀委工作組在東屏的調查,搞得是人心惶惶的,這樣下去,工作就不好做了。”
“不做虧心事,就不怕鬼敲門。有什麼好怕的?”蔣思慶就不悅地說道:“要是照你這麼說,那咱們還要紀委來做什麼?我看啊,現在咱們的許多幹部,就是不知道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郭旭峰被蔣思慶這一席話說得是面紅耳赤的,可隨即,他又說道:“正常調查當然是無可厚非,可一個市委宣傳部部長的愛人涉嫌貪污受賄,似乎用不着中央紀委下來調查組吧?我就怕,這紀委要是給人當成了工具,隨隨便便就拿來對付異己,栽贓陷害,往別人身上潑髒水,那就有失公道了。”
說到最後,他不由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楊偉國的反擊來得不可謂不迅速,僅僅過了一個春節,自己這方的攻擊還沒有完全部署到位,中央紀委調查組,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東屏,並對潘江祥在市醫藥公司擔任負責人的愛人傅珊進行了控制和調查。一下子就打亂了他們的步驟。
傅珊的事情,郭旭峰還不是太放在心上,更令他擔心的是,這會不會牽涉到潘江祥?要知道,潘江祥雖說算不上自己在東屏最有力的盟友,可對方纔剛剛靠上來,就慘淡收場,以後誰還敢加入自己的陣營?指不定就連現在的鐵桿,都會心生動搖。
當然,對於楊衛國這招,郭旭峰也是大感嘆服,動輒就能動用中央紀委的人,楊衛國在首都的關係背景,可見一斑。倘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願意選擇與楊衛國爲敵。
蔣思慶眉頭一皺,又不悅地說道:“你說這話就有些武斷了吧?針對違規違紀的事情,不論是哪裡的調查組來調查,都沒有任何區別。你們下面的人員,也不應該就有什麼抱怨。清者自清嘛,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再說了,真要是出現你所顧慮的那種問題,我們省裡也不會坐視不理。”
郭旭峰心裡就踏實了一些,蔣思慶雖然沒有明說,但他能感覺到,省裡對於這次中央紀委下來調查組,直接跳過省上去東屏展開調查,還是多有不滿的,就笑着說道:“潘江祥這個同志,我還是瞭解的,別說現在他愛人傅珊是否貪污受賄尚未調查清楚,即便真是有什麼問題,他也多半不知情。”
“一句不知情就能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的啦?”蔣思慶將手中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頓,就有些氣惱地說道:“我就不信,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睡在一張牀上,他老婆幹了這種事,他會一點都不知情?要是這樣的話,那他這個領導幹部,未免也太不夠格了。家裡的這點小事都察覺不了,還怎麼指望他去體察民情?”
郭旭峰就有些語塞。他也知道,類似於蔣思慶這種即將退休的老革命,對於貪污受賄這種事情最是深惡痛絕,連帶着對潘江祥也沒了好印象。於是,他話題一轉,又義憤填膺地說起了洪安建設在拆遷過程中出現的各種問題。當然,裡面並沒有提及楊衛國,也沒有提及楊衛國和洪安建設的關係。
依照他的設想,蔣思慶聽到這些後,一定會勃然大怒,卻不料,當他說完之後,蔣思慶卻是慢條斯理的喝着茶,過了好一會兒方纔輕描淡寫地說道:“拆遷這上面,問題卻是很多,確實應該要引起我們的關注。”
郭旭峰頓時就滿臉的愕然,他完全想不明白,蔣思慶怎麼會表現得如此無動於衷?難道大佬的心思,都猶如大海一般,神秘難測麼?
又如坐鍼氈地坐了一會兒,郭旭峰才匆忙告辭,今天此行,並沒有達到他的預期目標,反倒是令他更有些惶惑了。
шшш¤ttкan¤CO
而看着郭旭峰漸漸遠去的背影,蔣思慶沉默了半晌,卻又扭過頭來面無表情地對李媽吩咐道:“以後這個郭旭峰再來,就別讓他進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