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大街小巷都充滿了喜慶的氣氛,就連『政府』機關門口,也是張燈結綵的。大家似乎全都沉浸在無比的喜悅之中,每個人臉上,也都堆滿了笑容。
雖說按照國家規定來說,春節正式放假要從正月初一纔開始,但普遍的情況,大年三十這天,大家做一些年底收尾的工作,然後做做清潔衛生,約莫下午兩三點鐘,也就陸續開始放假了。
市委辦公樓小會議室,年度最後一次常委會正在召開。因爲就要過年了的緣故,常委會不似以往那般嚴肅沉重,每個常委臉上都洋溢着喜氣,發言也輕鬆自由了許多。
橢圓的會議桌旁,楊衛國默默喝茶,聽着市長郭旭鋒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
郭旭鋒是在作『政府』的全年工作總結。不能不說,郭旭鋒秘書起草的稿子很不錯,他本人說話也極具煽動『性』,好些平日裡壓根兒就不起眼的事情,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具有了非同一般的意義。總之,在這一年裡,東屏各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發展成就,可以說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齊頭並進,社會安定和諧,是一片國泰民安的繁榮景象。
不多時,郭旭峰的講話,就在一片掌聲中結束了。楊衛國喝了一口茶,剛準備作一個總結『性』發言,然後就結束今天的常委會時,一直低着頭拿筆在筆記本上寫着什麼,沒有說話的市委宣傳部部長潘江祥卻是突然擡起頭來,看着楊衛國和郭旭峰說道:“楊書記、郭市長,前兩天,有人給市裡各大報社、電視臺等媒體寄來了一份材料,因爲涉及到一些比較敏感的問題,所以他們就將材料報送到我這裡來了。我仔細看過之後,也覺得其中很有些值得深挖的事情,所以就把材料給帶來了。”
楊衛國微微一愣,就有些驚疑地看了潘江祥一眼,而潘江祥的目光卻有些躲閃,只是將自己面前的一份文件,交給了一旁負責作會議紀要的市委秘書長曹正然,曹正然又將文件交到了楊衛國手上。
楊衛國隱隱有了些不好的預感。按理說,有什麼事情,潘江祥應該先向自己彙報通氣,等得到自己指示之後,纔會進行進一步的處理,不曾想,他今天卻搞了這麼一個突然襲擊,其中難道說有什麼不爲人知的企圖?
作爲一把手,最厭惡的事情,就是事態超出自己的控制,潘江祥這一舉動,委實是令他有些驚訝。懷着極爲複雜的心情,楊衛國翻開文件看了幾眼,臉『色』就凝重起來。
“這個嘛,也不見是真實情況……還要再瞭解,是吧。”見楊衛國臉『色』陰沉下來,潘江祥不知道怎麼的,心裡就有些發虛,期期艾艾地解釋了一句。可聽在楊衛國耳朵裡,卻顯得格外刺耳。他就有些惱怒地看了潘江祥一眼,潘江祥就別過頭去。
“你們也看看吧。”楊衛國心裡冷笑一聲,又將文件傳給了郭旭峰。郭旭峰看完之後,又將文件傳給了其他人,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令人有些琢磨不透的感覺。而其他人看完之後,也沒人說話,卻是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在了楊衛國身上,心裡想些什麼,沒有人知道。
“都說說吧。”說話的時候,楊衛國的目光逐一從衆人臉上掃過,好像有些陌生,失去了往日的親和。
材料其實是一封寫給新聞媒體的求助信。信裡說道,他是市交警大隊的一名普通的協警,前幾天因爲嚴格執法,攔下了一個遮擋號牌的車隊,要求其立即對違法行爲進行糾正。對方不僅不理不睬,口放狂言,並威脅他要撤他的職。隨後趕到的上司,不僅不幫助自己執法,反倒是對對方言聽計從,服服帖帖,當即就讓自己停職接受檢查。而那個違法的車隊,卻就在交警的護送下,揚長而去。
沒過兩天,自己卻接到了上級通知,說自己被正式開除了。因爲一次不畏權勢的執法,卻丟了飯碗,他怎麼也想不通。事後才知道,那個車隊,是市裡鼎鼎有名的洪安建築的大少王寧輝結婚的迎親車隊,而那個口出狂言的,也是大有來頭,以前市委楊書記的秘書,現在是團省委某部的副部長。
信的最後這樣寫道:“我只是一個小老百姓,一個普通的交通協警。但多年來部隊和黨的教育,告訴我,要勇於和不法行爲作鬥爭,要堅決捍衛國家領土和法律的尊嚴。可自己的努力工作,卻換來這樣一個不公平的結果。我倒是想要問一下,我究竟犯了什麼錯?難道說要眼睜睜看着違法行爲卻置之不理嗎?……”
材料在常委們手裡傳着,楊衛國沒有說話,只是點起了一顆煙。這件事看起來是針對洪安建築和林辰暮,但其後的意味卻是不言而喻。可他沒有想通的是,潘江祥自從到任之後,一直都很是低調,始終保持中立,這次一反常態地跳出來充當開路先鋒,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經選擇了自己的陣營?
楚建國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畢竟他是政法委書記,市公安局局長王建,又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牽涉到公安系統,他也有些顏面無光。本想說點什麼,不過話到了嘴邊,瞥了楊衛國和一旁的郭旭峰一眼,卻又咽了回去。越是敏感的事件,大家在沒有看清楚風向之前,向來都很謹慎。
“是不是實情,調查瞭解一下不就知道了嗎?”沉默片刻,郭旭峰的聲音終於打破了沉寂。他說完之後,又笑着對楊衛國說道:“我記得洪安建築那天的婚禮,楊書記也去參加了的。”
衆人都看向他,心裡卻是沸騰開來了,郭旭峰來東屏快兩年了,一直都韜光養晦、養精蓄銳,難不成,現在到了彰顯他實力和存在的時候了嗎?可就這麼一件事,真能撼動楊衛國嗎?要知道,林辰暮雖說是楊衛國一手提拔起來的,可現在畢竟是去了省裡,出什麼事都很難牽涉到楊衛國。而洪安建築,這點小事對他們來說更是無足輕重。板子真要打的話,恐怕最後也只能落在公安系統上。
楊衛國就點了點頭,說道:“不僅是我,當天去參加婚禮的,光是在座的就有好幾個。不過誰又知道當天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楊衛國又深深看了楚建國一眼,說道:“楚書記,這件事情既然是公安系統的,你就負責調查清楚吧。”
楚建國沒有表情地點了點頭,他在東屏官場,向來都保持中立,可今天很明顯對方卻將自己很無辜到牽涉進去,這讓他很是惱火。
衆人都知道,讓楚建國來查這件事情,分明就是將板子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很可能就不了了之了。潘江祥臉『色』就有些難看,拿起茶杯喝水。而郭旭峰深深看了楊衛國一眼,隨即拿起了茶杯,輕輕吹水面上的茶葉沫,不知道在想什麼。
原本大家都以爲,這件事情就這麼揭過了,唐建川卻又慢吞吞到說道:“說起這個洪安建築,我這裡也有幾封舉報他們在商業街改造和擴建項目中,違法暴力拆遷的事情。據說有超過半數的拆遷戶,受到過威脅,甚至有一部分,還曾經發生過沖突,受了傷。”
唐建川聲音不大,卻一語激起千層浪,衆人都有些驚訝到看着他。這連續兩件事情都將矛頭指向了洪安建築,是巧合,還是早有圖謀?
楊衛國掐滅了菸蒂,若有所思地盯着唐建川問道:“洪安建築的問題,真有那麼嚴重?你接到舉報後,有沒有派人進行過調查覈實?”
唐建川沒有回答楊衛國的問題,卻是拿起茶杯喝口水,又笑着道:“現在的拆遷工作中,也難免會出現類似的這種狀況。畢竟『政府』給的錢只有那麼多,而一些釘子戶卻是坐地起價,恨不得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拆遷機會狠咬上一口,喊出的價格,更是高得離譜。這種情況下,拆遷時工作有些出格,我個人覺得也是可以理解的。”
楊衛國沒想到,唐建川提出了問題,居然又會幫着洪安建築說話,他究竟意欲何爲?郭旭峰卻是皺了皺眉頭,又放下茶杯,說道:“唐市長說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法治社會,就必須要依法從事,遵循市場規律,而老百姓,也應該有其正當訴求的權利。”
潘江祥也是輕咳一聲,又說道:“我同意郭市長的意見。洪安建築之所以會採取暴力違法的手段來強拆,其根本還是在於經濟利益的驅動。我認爲,這股風氣必須剎下去,而這件事情也必須嚴肅處理,不能以任何理由來損害了老百姓的利益。”他說完,拿起茶杯大口喝水,似乎意猶未盡的還想講,但看到楊衛國微微皺眉,這才閉上了嘴巴。
潘江祥講完,會議室再次沉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