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裡厚何許人也?他是去年剛剛被判過刑的強姦犯啊!雖然案件的情況有些具體問題,但是這終究不是一個好人。現在他與薛劍華對簿公堂,自己怎麼能夠站到錢裡厚一方使反勁兒呢?
可是,這政府也不是好惹的。今天,市長、副市長同時來到他法院院長辦公室,這種姿態就是向他施加壓力:政府支持錢裡厚,錢裡厚的官司必須打贏才行。即使是錢裡厚理虧,法院也得與政府站在一起支持他。目前,國家雖然提出司法獨立辦案,地方領導體制的提法也一府(政府)兩院(法院、檢察院)平行,但是,由於法院的財政關係在地方政府,法院的一切費用都由地方財政供給,這就逼得各級法院不得不同地方政府穿一條褲子。遇到錢裡厚這種官司,難哪!尤其是政府插了手,辦起來就更難了。
如何讓政府滿意,又不得罪薛總裁呢?張院長想來想去,想不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於是,就找來常務副院長老吳商量。
老吳是法律專家,在法院工作多年,常常爲一把手解決一些難題,今天,聽院長這麼一說,也覺得不好辦了。
“他那份協議書是否合法,應當參照《合同法》的條文來處理。”老吳想了想,說道:“關於合同不生效,有五種情況:1.一方以欺詐、脅迫的手段訂立合同,損害國家利益。
.2.惡意串通,損害國家、集體或者第三人利益的合同。3.以合法形式掩蓋非法目的而訂立合同。4.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合同。5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的合同。”老吳先背了一通法律規定,接着說:“如果孫水侯沒有出賣重機廠地皮的權力,那他的做法就是越權,也就是違背了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不過,這個理由很勉強。”
“勉強?”張院長問道。
“是啊。”老吳說着自己的理由,“從第5種情況的規定可知,只有違反了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的合同才無效。可是,東北公司的這些規定有正式文件嗎?就算是有,也不過是一家企業內部的規定,恐怕還夠不上法律、行政法規的效力。如果對方律師抓住這一點,我們就會很被動。”
“那……我們就找一位好律師。”張院長說道。
“院長,你想幫助薛劍華打贏這場官司?”
“朋友嘛!總得關照吧!”
“可是,這麼做,豈不是坑了政府?政府從賣地中得了不少好處呢!”
“如果是薛鎖輸了這場官司,我們豈不是太不仁義了。”張院長的態度並不那麼堅決。
“薛總裁當年資助我們,不過是個客情。可是,我們真正的衣食父母是政府啊!”老吳提醒他,“如果市長爲此動怒。將來,我們的日子豈不是更難過?”
張院長聽到這兒,覺得老吳說得對,可是,怎麼辦纔好呢?他也沒轍了。
“我建議,咱們不妨這樣:一辦、二拖……三調節。”
“嗯,具體說說。”張院長不明白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首先,咱們要按照政府的意見,立案。我估計,首先起訴的人肯定是薛劍華,他肯定會讓公司法律顧問起訴賣地協議書非法,要求我們判定無效。我們就回復市長,東北公司上訴了,我們也立案了。然後,就儘量拖延時間,不開庭。進入調節程序。”
“怎麼介調節法?”
“按照政府意見調節。動員薛劍華嚥下這個苦果。”
“如果薛劍華不同意呢?”
“他肯定不會同意,那麼,他就得設法找出不合法的證據來。”
“你是說重化系統內部那些文件規定吧?他要是找出來呢?”
“我估計,十有八九他找不出來。”
“爲什麼找不出來?他是國家公司總裁助理,找什麼文件找不到?”
因爲,我們認定的法律、行政法規,不能任意擴大範圍。他們公司的文件,算不上法律。這裡的法律是指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頒佈的法律,如刑事法律或者行政管理法律。行政法規是指由國務院頒佈的法規,不是他們公司自己發佈的文件規定。”
“可是,假若薛劍華反對到底,堅持上訴呢?”
“假若那樣的話,他就得破點財了。”
“破財?”
“是的。如果薛劍華態度強硬,我們就報告政府,此案難做,建議政府改變態度,認定協議書無效。那樣,薛劍華就得付違約金了。”
“嗯,說來說去,關鍵是看薛劍華的證據是不是夠格?如果他的證據夠格、有力,錢裡厚和政府就得認倒黴;如果薛劍華拿不出有力證據,政府就得放棄這場官司了。”
“是啊,這……就看東北公司那些律師的能力了。呵呵!”
光陰荏苒,轉眼兩個月已經過去,現在已經到了八月。孫水侯所期待的迅速發跡,依然遙遙無期。尤其讓他焦心的是,他雖然當上了廠長,但是個人生活的寒微處境並無多大改變,要擺脫這種狀況,登上那榮華富貴的頂峰,實在希望渺茫。因爲國企廠長這一卑微職務,對他說來,現在簡直成了一種累贅,終日將他緊緊束縛着,使得他永無出頭之日。不錯,當地人們對他的才華確很器重,但這種器重並未越過他所處的地位。甚至連政府那位副市長也不例外。雖然他在此期間幫了這位仁兄許多忙,但這位仁兄後來一次也沒再邀請他去他家做客。不論在何場合總對他擺出一副上司的派頭。
由於經常參加政府一些會議,他的交際圈已大有擴展,思路也開闊多了,不像剛剛上任時與方方面面的關係那樣生疏、僵硬。因此隔三岔五,他已能參加一些上流人物的一些宴會,下班就回宿舍的情況,現在是再也沒有了。然而話雖如此,這同其它企業的廠長經理那樣隨心所欲地把自己的想法付諸於行動,或就企業的重大問題做出權威性的決策,卻有着根本的不同,正如高速公路上行駛的高級轎車,開車的司機和坐在車內的主人屬於不同的階層一樣。他尤其感到憤憤不平的是,富人社會的大門始終向他關閉着,總也進不去。換句話說,他至今尚無一個能夠對他平等相待的朋友,沒有一個異性知交,儘管有好幾個知名影視女演員在見到他時常常顯得分外親熱。
再說生活告訴他,這些女人,不管來自上流社會還是屬於歌舞名媛,對他所表現的好感不過是出於一時的衝動或短暫的鐘情。至於能使他飛黃騰達的女人,他一個也沒碰到。他像一匹被繩索拴住的馬,爲自己心願難遂而焦慮不安。
薛劍華爲了工廠賣地的事兒特意趕回鎖陽,讓他十分恐慌。按照“國家公司“和”東北公司”的規定,他這個廠長沒有這個權力,應該請示之後,上級同意了才能運作這種事兒,可是,那個錢裡厚、張董事長,身上太有錢了。何況,政府的領導不止一次地提醒他、慫恿他,讓他的心裡癢癢得難受,再加上那一百萬,對他也爲是一個小數目,讓他難免不心動,只好就背地裡壯着膽子簽訂那個協議書。他想,薛劍華調走了,霍總裁看他姑父的面子,怎麼也不至於讓他過不去吧!果然,霍總裁對此表示了沉默。可是,這個薛劍華,怎麼突然就出現了?而且是與他的前妻蔳柳一起來的。
他一直想去看看蔳柳。但一想到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他便感到無地自容,最後只得打消此念。再說,他總覺得,薛總裁說不定會在哪天向他發出邀請,談這件事,也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百無聊賴之際,他忽然想起張曉麗,一天下午,他無事可做,便打起了她的電話。
“喂,曉麗,我姑父病情怎麼樣?”
“還不是太好。醫生至今還不讓他出院。你那兒怎麼樣?金鎖找你談話了嗎?”
“還沒有。”孫水侯憂心忡忡地說道。他不知道爲什麼薛總裁回來不直不找他談話?難道兩個人就這麼冷戰下去?
她說:“水侯,這麼僵下去可不是好事。他那個人我瞭解,如果生了氣,發過了火也就算了。可是,如果這麼下去,不是個好兆頭。”
“那我怎麼辦?”
“你應該去主動找他。誠實地做個檢討。也許會把氣氛緩和一些。”
孫水侯到達薛劍華住的政府賓館時,恰恰是下午一時。
門鈴響過,前來開門的是一位服務員。她身材矮小,頭髮散披在肩上,一面擦拭着套房客廳裡的茶几,一面回答他的問話:
“總裁在屋裡,但不知道起牀沒有。”
說着,她將客廳虛掩着的門一把推開。
孫水侯走了進去。客廳相當大,但傢俱不多,佈置也不夠精心。沿牆擺着的一長列扶手沙發椅,不但年代已久,很是破舊,且顯然是女服務員隨便擺的,絲毫看不出賓館主人在室內陳設上所顯現的別具匠心。四周護牆板上掛着四幅蹩腳的油畫,一幅畫的是一條河,河上有條小船;另一幅畫的是海,海上有一艘輪船;再一幅畫的是平原,平原上有個磨房;好象就是市美術家協會那些冒充畫家的小夥子們的大作。最後一幅畫的是樹林,林中有個樵夫。畫功尚可說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