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裡厚鼓了一肚子氣,飛快開車來到了市政府,找市長告狀。他知道這個剛剛提拔的副市長分管工業,實際上就是個堵槍眼、送死的角色,政府真正的大老闆是“一把手”市長,這一次市長冒着得罪東北公司的風險促成賣地這件事兒,是讓錢逼的。雖然重機廠捨棄一塊地皮,可是政府卻收益了幾個億。他和張董事長拿出這麼多錢來資助地方財政,市長能不支持他嗎?可是,雖然有市長撐腰,錢裡厚也沒有十足的勝算。這個孫水侯,剛剛來到重機廠,腳根並沒有站穩,尤其是他與薛劍華的關係,不冷不熱的,還沒有處到“哥倆好”的程度,明明是省委組織部任命的幹部,薛劍華卻硬是宣佈他是個代理廠長,而且,在賣地這櫃頭要的大事上,他不敢請示薛劍華,更不敢反對薛劍華的意見,薛劍華現在不收拾他,只是看了“國家公司”總裁的面子,如果他那位姑父總裁退位,薛劍華接班,第一個挨收拾的就是這個孫水侯。今天上午,他與薛劍華對峙一番,頂多是打了個平手。副市長雖然沒有站到薛劍華一邊,但是也沒有支持他的意思,要是那個一把手市長在這兒,早就把李金鑄那幫子人抓起來了。這一下倒好,明明是對方簽訂了協議,他付了款的一塊地皮,竟又成了無頭案。說什麼土地歸屬問題再商量。這是什麼話?這不就等於承認他錢裡厚買地不合法嗎?不行,他必須得一把手市長挑明這件事:你們鎖陽市政府如果不敢得罪薛劍華,趁早把我的錢吐出來,我再去其它城市找項目具體而微。如果你們有誠意,就利用政府的行政特權,迫使薛劍華就範。俗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何況“東北公司”的黨組織關係還隸屬鎖陽市委領導呢?想到這裡,他就覺得自己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拿下這塊地皮,鬥倒薛劍華不成問題了。
他開着那輛被砸癟了蓋子的寶馬車來到市政府大樓門前,沒有急於上樓,而是停車在門口等待副市長回來。他知道,這個時候進大樓,一定會遇到副市長,如果兩個人同時往市長辦公室裡走,那就會很尷尬,乾脆,先讓他一步吧!他掏出一支菸,點燃抽起來,剛剛抽到一半,就見副市長那輛車子開到了政府門前,副市長與秘書下了車,往大樓裡走去,車子就順勢駛向了大樓下面的地下停車場。這個時候,錢裡厚就不由自主地掏出了手機,接通了市長秘書的電話,說要請市長出來吃午飯。市長聽了秘書遞過來的手機,知道錢裡厚械談那塊地皮的事兒,就主動說,他已經派副市長去處理了,不知道處理得怎麼樣?薛老闆是否滿意?聽市長這樣問他,錢裡厚就毫不客氣地告了副市長一狀,說這個副市長把事情搞砸了!接着就把副市長在現場的所作所爲描述了一番……
正說着,錢裡厚在電話裡聽到有人敲市長的門,市長大聲喊了“請進”,他估計這瞬是副市長敲門向市長彙報情況了。不然,市長不會說“就這樣吧,一會兒我打給你。”過了一會兒,市長的電話來了。可是市長說的並不樂觀,他說副市長在現場只能這麼處理。至於下一步的事兒,政府也不好直接與東北公司鬧僵。如果薛劍華堅持“賣地無效”的意見,那就只能求助於法律了。
鎖陽市華陽路上有一處建築風格獨特,矗立着四根高大的大理石柱,外面幕牆的顏色是深灰的,給人以莊嚴肅穆之感,這就是鎖陽市人民法院。
現在正值上班的高峰,三三兩兩的法院人員從大門口魚貫而入,開車的、騎自行車的、坐出租車的,一會兒工夫就涌進了大樓,院子裡的人走得乾乾淨淨。
8點鐘,張正明準時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多少年來,他一直保留着在部隊養成的作息習慣,總是掐準那個時間點,風雨無阻。
這是一個瘦弱的男人,中等身材,戴着一幅深度老花眼鏡,外表上顯得弱不禁風,可他內心裡堅強的信念凝成的氣質讓人敬畏。他的聲音渾亮而有穿透力,用“擲地有聲”這個詞來形容一點也不爲過。他就是東山市人民法院的院長。
桌子上一塵不染,文件擺放得井然有序,一杯剛沏好的茶散發出絲絲縷縷的清香。秘書朱亞鵬見他進來,輕輕地掩上門退了出去。張正明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頭涌上了一股莫名的好感。這個年輕人總是在默默無聞地幹事,他跟着自己這幾年來,也沒見他提什麼要求。就憑這一點,自己在退下來前總要替他考慮考慮,不然讓人家說自己不關心年輕幹部成長,黨組秘書這個苦差事就沒人願意幹了。
張正明咂了一口茶,拿起桌子的文件翻看,這時門被輕輕地敲了兩下。
“進來”,他扶了扶眼鏡,看見一個老奶奶顫微微地進來。那個老人進來就朝他跪下,口裡說:“青天大老爺,您要替我做主啊。”
張正明正要過去扶起老人,朱亞鵬從旁邊衝了過來,將老人輕輕扶起攙到沙發上坐下,說:“這是我們段院長,您老有什麼話直接對他說。”一邊說,一邊給老人倒了杯水。
老人把兩個子女不贍養自己的情況向張正明訴說了一遍,一邊說一邊抖抖索索地從口袋起掏出一份皺巴巴的判決書。張正明接過判決書一看,見判決書上判令老人的兩個兒子每月承擔老人生活費、醫療費200元。
張正明問老人可申請執行了,老人說早就找人寫了申請交到執行局,一直沒有迴音。自己跑去問,那裡的執行法官愛理不理的,說讓找居委會。“我今天可是帶了被子來的,如果你們處理不好,我就不走了。”老人最後賭氣地說。
“還有這回事?您等着,我把執行局的人找來當面問清楚。”張正明撥打執行局長辦公室的電話,響了很久無人接聽,他又撥打手機,手機語音提示無法接通。“這個小子,跑哪去了?小朱,你過去喊他來我這。”
朱亞鵬應了一聲,下樓去了。過了一會兒,他氣喘吁吁地上來對張正明說:“院長,執行局的人反映局長今天沒來上班,他們也在找他,等找着了就讓他來見您。”
“好,這樣吧,小朱,你等會幫我將老人家送回去。”張正明一邊說,一邊走過去拉住老太太的手,語氣誠懇地說:“現在執行局長不在,等會他來我會交辦這事的,請您給我三天時間,我負責將這件事落實,行不行?”
“三天就三天,您說話可要算數?”老人狐疑地看了一眼張正明。
“當然,三天以後還沒有落實的話,您老就直接來找我算賬。”張正明斬釘截鐵地說。
“我們段院長說話最算數的了,您就放心吧。”朱亞鵬過來挽起老人的手臂,將老人扶下樓送回家。
張正明將老人反映的情況記在面前的筆記本上,並在最後寫上三天的期限。像這樣的筆記本他有幾大本,都是他到法院當院長以來的信訪記錄,在每件處理完畢的事情後面都有紅筆標註的“√”。自從上面要求院長接訪以來,他是“天天院長接待日”,雖然這很累,但也給他贏得了好名聲,人們親切地稱他爲“平民院長”。
張正明的胃不太好,不能夠喝冷的。他起身將杯中的涼茶水倒去一半,續上熱水。正這當口,兩個穿西服的人站在門口敲門,來的人正是市長和分管工業的副市長。
張正明熱情地將他們迎進來,給二人奉上茶。
市長說明了此行的來意。張正明的濃眉越鎖越緊,表情愈來愈嚴肅,他是個情緒化的人,聽完這一切,氣憤的情緒也達到了頂點。“太不像話了,東北公司就依仗自己有幾個錢,就視協議書爲兒戲?薛劍華這個人,平時給人的印象挺公正的啊,怎麼遇到公司利益就擺不正關係了呢,請市長放心,我們一定依法處理,決不護短。另外,合同方面的業務知識,工商局的同志比我們還專業,最好請他們也配合一下。”張正明的一番話算是表明了態度。
市長、副市長聽了他的話,滿意地走了。張正明院長的心裡卻翻江倒海起來,剛纔,話雖上那樣說,真要這麼做卻是很不情願,這或許就是張正明爲人之道的高明之處,他決策事情總是考慮到方方面面,他剛剛當院長那一陣子,市財政以困難爲由,半年沒撥法院業務經費,他們幾乎連買郵票的錢都沒有了,那時候,正是薛總裁伸出援助之手,幫助他們渡過了難關,連他當時的手機費用都是由重化機械廠給報銷的。現在,薛總裁怎麼得罪了市長大人,竟然要用法律方式解決他與錢裡厚買賣土地的糾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