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天趕到省城的時候大約是上午十一點鐘,他沒有首先爲自己安排下榻的地方,而是驅車直奔省委,他想盡早與省委章書記約定一個晤談的時間。
這是江雲天自從到寧康上任以後第一次來省城。三個多月過去了,他的工作可以說已經打開了局面,他這次來謁見省委書記主要是想向他彙報在寧康推開企業改制工作的構想,以期得到省委領導的支持。
上午十一點多鐘正是車流高峰階段,他的“奧迪”轎車被擠在車堆裡走走停停,街口的紅綠燈根本不去考慮你有沒有急事。等他的車駛進省委大院的時候,江雲天腕上手錶的指針已經指向十一點四十分。他匆匆鑽出轎車便快步登上省委大樓的臺階,他想趕在章書記下班之前見到他。他乘電梯來到十五樓,鋪着紅地毯的樓道里非常安靜。江雲天直接來到省委書記辦公室的接待室,恰巧值班的正是他去寧康之前與他談過話的那位年輕秘書。江雲天記得這位戴着眼鏡很斯文的秘書姓佟,沒想到這位佟秘書還記得他。他一見江雲天便熱情地拉住他的手說:“江書記,你可是稀客,我這裡每天都是人滿爲患,就是不見你。”
江雲天說:“我是怕來得多了讓領導怪罪呀,這個江雲天,不幹工作光跑到領導這,給你個寧康市委書記就夠你便宜了,還想幹什麼呀?你瞧,領導要是對你有了這種印象該多不好啊?”
佟秘書笑着說:“江書記你錯了,你不來領導纔怪罪呢!前兩天章書記還問起過你呢!”
江雲天說:“是嗎?那我今後可要多來幾次。佟秘書,章書記在嗎?”
佟秘書說:“不巧得很,章書記去高速公路工地視察,今天恐怕回不來。我看這樣,你把下處的電話留給我,章書記回來以後我給你約好時間,然後我電話通知你。”
江雲天說:“那當然再好不過了,不知道章書記什麼時候回來。”
佟秘書說:“章書記明天一定回來,他一回來我馬上給你安排,請你放心,你是稀客嘛!”
江雲天說:“好吧!可是我還沒有下處呢,我是直奔省委而來。”
佟秘書說:“等你住下了把電話號碼告訴我。明天不要出門,等我的電話。”
江雲天從省委出來,和司機隨便找個飯店吃了點飯,就來到組織部招待所住下,並把電話號碼通知了佟秘書。
三個多月前江雲天從北京來省委報到就住在這裡,三個多月後重遊故地,江雲天的心裡頓生許多感慨。官場生涯真是不可捉摸,江雲天做夢也想不到他這一輩子會來到與他沒有任何關聯的這個西部省份,他更不會想到省委賜給他的封地竟然佈滿了荊棘,使他每走一步都不得不倍加小心。細想起來,他在國務院工作若干年其實不能算作是官場中人,因爲他所在的單位實際上是一個學術機構,“學術”與“官術”是性質根本不同的兩碼事。
江雲天在省委組織部招待所住下以後想他不能把一個下午的時間白白地浪費掉。今天下午江雲天準備見一見吳飛鵬,因爲寧康的旅遊開發區將面臨着全面招商,而吳飛鵬曾經表示過他要在那裡一展雄風。於是江雲天翻開他隨身帶着的電話記錄簿找到了吳飛鵬手機的號碼。
“您好!請問你找誰?”顯然這是安然的聲音。
“安然小姐,聽不出我是誰嗎?”江雲天說。
“哦!聽出來了,江書記!飛鵬整天唸叨你呢!前天他還打過電話找不見你,你在什麼地方啊?”安然問。
“我就在上次你來接我的地方。吳總在嗎?”江雲天說。
“在,他正在召開董事會,請你稍等。”
“喂!雲天老兄啊,想死我了!我正有事找你呢!”吳飛鵬說。
“你不是正在開會嗎?如果不方便,我們就改日再見。”江雲天說。
“哪裡話?別人我可以不理,你老兄不敢得罪。聽說你要來,我讓他們散了。你等着,我去接你。”吳飛鵬說。
“接就不必了,我帶有車,不過,我還不知道貴公司在什麼地方。”
“很好找,還記得黃河大酒店嗎?從黃河大酒店一直向東,第二個十字路口向右拐,就能看見我樓頂上的招牌。”
江雲天乘車從組織部招待所出發,好在司機路很熟,很快就找到了飛鵬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總部大樓。江雲天遠遠地就看見吳飛鵬和安然正在樓門前迎候他。
熟人見面,沒有多少寒暄客套,江雲天被請到了樓上的總經理辦公室。辦公室分內外兩個房間,外間是秘書辦公的地方,誰要是想見總經理,沒有秘書的允許是進不去的。總經理的辦公室,房間很寬敞,總經理巨大的寫字檯擺在靠窗的地方,寫字檯上堆滿了書籍和文件。可以想象,吳飛鵬坐在寫字檯後面皮轉椅上面對下屬的那份威嚴。
“快請坐!”吳飛鵬把江雲天讓到辦公室的大沙發上坐下,安然忙着給江雲天倒茶。吳飛鵬吩咐安然不要讓別人進來打擾他們,安然答應一聲走出去並輕輕地把門關好。
坐定以後吳飛鵬問江雲天:“我聽說你把王炳華調回去籌備旅遊開發總公司是嗎?”
江雲天說:“吳總的消息好靈通啊!”
吳飛鵬說:“別忘了石塔有我的企業呀!”
江雲天說:“你不是說要在寧康的旅遊開發區一試身手嗎?現在機會來了,我不知道吳總是不是真有這個膽量?”
吳飛鵬說:“我說話是算數的,在寧康的旅遊開發區幹一番事業是我夢寐以求的願望。雲天老兄,說心裡話,我很佩服你的膽魄,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寧康的旅遊開發區拿到手上,確實不簡單哪!”
江雲天擺擺手說:“過獎了,把寧康的旅遊開發區徹底推向市場是大勢所趨,不以個人的意志爲轉移。”
吳飛鵬說:“可是沒有你事情就辦不成啊!不過,我仍然懷疑寧康旅遊開發區的事情還沒有最後解決。不瞞你說,恐怕我那位叔叔不會讓你輕易得逞。前天我打電話找你就是爲了這件事,可惜你辦公室沒有人。”
“我正在下面搞調查。”
“你大概不知道省裡幾個老傢伙正準備奏你的本呢!”
“噢?”
吳飛鵬說:“……你別小瞧那些老頭子,他們要是鬧將起來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能量大得很呢!我聽了這個消息感到非同小可,就趕緊給你打電話,可是你辦公室一天都沒有人,我以爲你不在寧康呢!不想你今天正好來了,你思想上要有個準備呀!”
江雲天聽了吳飛鵬的話心裡就不禁涌起一陣徹骨的悲涼。是的,他在寧康的這三個月所做的一切可以說絕無任何個人目的,他完全是從一個美好的願望出發,而根據自己對全國局勢趨向的判斷和把握,力圖把處於中西部落後地區的寧康儘快推向一個新的起點。但這卻觸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如果以吳副省長爲首的這些老傢伙下定決心破釜沉舟,到省委書記那裡演出一場逼宮的鬧劇,江雲天的那把椅子還真說不定會搖晃起來呢!那麼,他三個多月爲之殫精竭慮所做的一切都將化爲烏有,哪裡還談得上什麼宏圖大略?
“謝謝你的提醒,”江雲天想到這裡對吳飛鵬說,“我這次來就是要找省委章書記認真地談一談寧康的情況。”
“你早該這樣做啊!”吳飛鵬說,“官場上的事來不得半點謙虛,該往上捅就得捅,不必客氣!就連我那位叔叔,他奏你的本,你也可以奏他的本,誰扳倒誰也算,沒有什麼了不的!”
江雲天聽吳飛鵬這麼說,早就悶在心裡的一個疑問突然就又跳了出來。他早就想問一問吳飛鵬但都難於開口。
“吳總,”江雲天說,“有個問題想問一問,當然你可以不回答。你怎麼對你那位叔父大人如此……?”
對於江雲天的問題,吳飛鵬並不感到驚訝。他搖搖頭說道:“我看不起他,他是一個軟骨頭……”
吳飛鵬的父親吳競愚和他的叔叔吳競存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
1942年,吳飛鵬的爺爺吳成義在寧康石塔縣的石家窪過路戰役中壯烈犧牲,時年三十五歲,留下了兩個還不滿十歲的孩子,他們就是吳競愚和吳競存。
三十年後,那一場噩夢般的文化大革命進入了瘋狂的階段。造反派爲了整垮彭老總,竟把石塔縣石家窪過路戰役說成是反革命事件,並污衊爲了保護彭老總過路而壯烈犧牲的吳成義是黑線人物,是叛徒漢奸,他們說是時任石塔縣委書記兼游擊隊政委的吳成義向日寇告密才釀成了石家窪慘案。他們聲稱要向吳成義的後代吳競愚和吳競存討還血債。他們先是把時任寧康市委副書記而被關進“牛棚”的吳競愚拉到石家窪進行批鬥,逼迫他交代父親吳成義叛變革命的罪行。
吳競愚的弟弟吳競存是寧康第一中學的校長,他被打成走資派在學校裡監督勞動。造反派責令他與哥哥吳競愚劃清界限,只要他揭發吳成義叛變革命的罪行,他就可以被結合進教育局的領導班子,如果他不識時務負隅頑抗,吳競愚就是他的榜樣。生性怯懦的吳競存看到哥哥被打得奄奄一息,心裡不禁害怕起來,不得已在造反派整理的吳成義叛變革命的材料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吳競愚終因傷勢過重又得不到治療,最後慘死在監獄裡,時年四十一歲。
父親吳競愚死的那一年,吳飛鵬才十三歲。從那時起,在他幼小的心靈裡,就對他的叔父種下了鄙夷的種子。儘管在此後的日子裡,吳競存對他們母子愛護有加,走到哪裡就把他們帶到哪裡,但吳飛鵬卻從骨子裡看不起他的這位叔父……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對你的叔父不感興趣……”江雲天聽完吳飛鵬的敘述後說道,“不過,那是那個年代的錯誤。事情已經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以德報怨是中國的傳統美德。”
吳飛鵬搖搖頭說:“江書記,我不能同意你的觀點呀,這是懦夫的理論!以德報德,以怨報怨,這纔是公平交易。比如說,董偉清必欲將你置於死地而後快,你對他難道還要講什麼中國的傳統美德嗎?我認爲,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纔是英雄本色!”
“好吧,我們不說這些了。”江雲天說,“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我的旅遊開發總公司已經開始運作,我的旅遊開發區也即將招商,招商信息馬上就會發布。歡迎吳總和省城的有識之士到那裡去建功立業,我們將向投資者提供最優惠的政策和最寬鬆的投資環境。”
吳飛鵬說:“這我相信,我一定會去參加競標,我和省城實業界的同仁談起過你,他們也有意在那裡一試身手。不過我擔心你的宏偉設想還沒有付諸實施就被扼殺在搖籃裡,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江雲天說:“請你放心,你把錢包準備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