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李向東不想去小食堂吃晚飯。他不想見鍾市長,不想跟他打“哈哈”。雖然,他已經習慣了官場上的這種虛假。
他想,這會兒,鍾市長一定很得意!一定認爲,教師們的靜坐,迫使他顧慮重重,不得不也要考慮教師的待遇問題,甚至於,還要找鍾市長商量如何解決這個問題。至少,你也得詢問一下,市財政是否能夠同時承受這兩類人的待遇提高吧?
這樣的話,鍾市長臉上的表情一定很讓他看了不好受,或許,就會在心裡暗暗罵他,別得意得太早!罵他,你等着瞧吧!心裡罵着的時候,再怎麼掩飾,臉上總會流露出點什麼。
即使不會流露,你見了他,坐一張桌吃飯,不向他鐘市長打聽點市財政的事,似乎也不合情理,也多少會引起他的懷疑!
李向東不想讓他起半點疑心,有任何預感。李向東要打他的措手不及,在他自我感覺良好的時候,給他狠狠一擊。那是最妙的,最傷人的,且一點還擊能力都沒有。李向東甚至希望,明天那些教師再到市政府大院,或者市委大院去靜坐,讓鍾市長再多幾分得意,那麼效果就更好了!
他打電話給楊曉麗,想約她一起到外面去吃飯,一聽她那聲音,纔想起這天在辦公室裡對她那態度,想起她氣沖沖離開的背影。
她說:“我沒時間,我在忙呢?我在忙着貫徹落實李書記的指示精神呢!”
李向東便“嘻嘻哈哈”地說:“那你就向我彙報彙報,邊吃晚飯邊彙報。”
她說:“你這是濫用職權!”
李向東說:“有權不用過期無效呀!”
她說:“用吧,用吧。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李向東當然知道她的意思,她是在暗示他,她要報復他。她早就說過,只要他在人前向她耍一回市委書記的威風,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她就要報復他。她報復他,最有力的武器是什麼?就是她的牙齒,就是在他身上蓋印章。
他說:“要不我們不到外面吃了,回家我親自下廚做給你吃。”
楊曉麗說:“有愧了?知道罵人不好了?”
他不跟她爭辯,只是問:“你喜歡吃什麼?”
楊曉麗說:“我什麼都不想吃,就想把市委書記吞了。”
他說:“好吧,好吧,我就送上門去,讓你吞了。”
李向東叫司機把他載到城東的大超市,然後就叫司機開車回去了。楊曉麗家離這超市不遠,只有不到十分鐘的路程。本來,楊曉麗說也要來超市,說要一起購買晚餐的食物,李向東想了想,說,算了,還是我一個人去吧。楊曉麗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了,也意識到一個市委書記,一個副市長這麼強的陣容,太招惹目光。
她說:“我家裡從沒做過飯,什麼用得着,你就買什麼?”
李向東嚇了一跳,問:“不會連鍋也沒有吧?”
她很努力地忍住笑,說:“你是故意的,你這是故意的。你沒進過廚房呀?你沒看見有沒鍋呀?”
她說,反正油鹽醬醋什麼的,都要買。
李向東說:“米也沒有嗎?”
她說:“當然沒有。廚房要用的基本有,能吃的一樣也沒有。”
李向東說:“這得買到什麼時候呀?”
她說:“我也說麻煩,是你說要來做的,我就只好給個機會你了。”
好在超市什麼都有,李向東推着購物車買了一大堆,左提一包,右提一包,差點連按門鈴都騰不出手了。李向東說,我差點就想買兩條餐包回來算了。楊曉麗說,你要是隻買兩條餐包回來,看我讓不讓你進門?李向東把購買的東西拿到廚房去,才發現,還是要什麼沒什麼,沒有油壺,鹽不知放哪裡,電飯煲也沒有。炒菜鍋、切菜刀新倒還新,卻沾了斑斑點點的鏽。
楊曉麗站在一邊說:“我什麼都不會幹的。”
李向東問:“鍋總會洗吧?菜總會洗吧?”
楊曉麗說:“不會。”
李向東說:“你是故意不會。”
楊曉麗還是攙起袖子來幫忙,一邊洗着一邊埋怨,早叫你叫外買了,你就是想要表現自己。李向東說,你是沒嘗過我做的飯菜,吃過以後,你就不會再叫外買了。她說,好呀!以後你每天都來給我做飯。李向東說,你這規格也太高了吧,每天要市委書記做飯給你吃。她說,那你可以天天都罵我呀!罵人的時候不是很痛快嗎?
李向東問:“還在生氣呀?”
她說:“你讓我罵罵試試,我看你連天都反過來了。”
李向東說:“你罵我當然不行?”
她問:“爲什麼不行?就因爲你是市委書記呀?”
李向東說:“對呀!”
他說,你看看你今天都說了什麼?你說的那些話,有幾句是維護我的?秘書長、常委局長都站在我這邊,都在維護我,你呢?反倒像是鍾市長的人了。
他說,你就沒聽出那口氣嗎?我也好,秘書長也好,常委局長也好,都是針對教育局局長的。他辦那事本來就沒上心,沒認真去處理,你倒認可了。你應該更重視更緊張纔對。
楊曉麗說:“我爲什麼要更重視更緊張?就因爲你是市委書記呀?我這副市長是你的副市長呀?”
李向東問:“那你是誰的副市長?你是鍾市長的副市長?”
楊曉麗說:“我誰的副市長也不是,我只是我的副市長,我只是按照我的理解去當我的副市長。我分管教育,我就要爲教師們考慮。我覺得,他們爭取提高自己的待遇並沒有錯。”
李向東說:“沒什麼要選擇那個時候呢?爲什麼要選擇那種方式呢?”
楊曉麗說:“他們又不是第一次提出這種要求,在人大會議,在政協會議,他們都提過,一直沒人管,或者說,沒人重視,聽說,你要提高幹部待遇,他們便用這種形式再提出自己的要求,你就不能理解嗎?”
李向東說:“你這官當得太輕鬆了!所以想問題也太簡單了。”
楊曉麗問:“你什麼意思?”
李向東說:“兩層意思。你這官當得容易,沒經過什麼爭鬥,輕輕鬆鬆就當了。也正因爲這樣,你想法不多,自己沒什麼想法,也不去想別人有什麼想法,所以這官就當得很輕鬆。”
楊曉麗看着李向東問:“你沒有別的意思吧?沒有譏諷我的意思吧?”
李向東說:“我是羨慕你。”
他說,以前,我也只想好好地工作,只想做工作上的事,後來我發現,只想這些還不夠,你還要防着別人,再後來又發現,防着別人還不夠,還要反擊。
他說,不知到哪一天,我可能還會變,變得不再是防,不再是反擊,而是主動出擊,從別人的手中奪取某種利益。
楊曉麗說:“你就不能讓自己滿足嗎?滿足自己現在的官職,滿足自己現在的生活狀況。”
她說,一個人當到市委書記已經很不錯了,你不要再去想當更大的官,就只想在這個位置上好好做點事,就只想把市(縣)建設得更美好,讓老百姓都高興。
她說,有你現在的生活狀況,也應該很滿足了。你現在缺什麼?什麼都不缺,還想要什麼?要錢嗎?錢多了你也不敢化,放在那裡也只是個數字,要太多也沒用。
李向東叫了起來,說:“拜託你了。你是怎麼洗的?把好的東西都洗掉了。”
楊曉麗愣了一下,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在電話裡,楊曉麗說喜歡吃魚頭,李向東就買了一個大魚頭,準備做紅燒魚頭,那知,她卻用水把魚頭那些軟軟滑滑的東西都沖洗乾淨了。李向東說,你吃魚頭只是吃骨頭呀?其實,吃的就是那些軟軟滑滑的東西。她說,我怎麼知道?我說過不懂的,我沒幹過的。李向東說,沒幹過也吃過吧?不懂可以問問吧?她就不高興了,說,我不幹了,不幹了,你要幹你自己幹!李向東便趕她出廚房,說,還是我自己忙好了,你到客廳去等吃飯吧。
楊曉麗在客廳坐了一會,覺得沒意思,又回到廚房來。這次,她只是站在一邊看李向東忙,看他忙着做紅燒魚頭,又忙着切菜,一會兒放下菜刀拿起鍋鏟,一會兒又放下鍋鏟拿起菜刀,就很有些感動。想他剛纔在辦公室罵自己時,是很委屈生氣,但是,因爲那罵,又搏得他這討好的忙碌,卻也值了!
這頓飯他們很晚才吃。
李向東問:“怎麼樣?還合口味吧?吃得還飽吧?”
楊曉麗說:“好是好,就是不知道誰洗碗?”
李向東說:“你不是吧?不會還叫我洗碗吧?”
楊曉麗說:“你就不怕我洗碗,把碗打了?”
李向東便說:“看來,以後只能吃外買了,連碗也不用怎麼洗。”
楊曉麗站起來揉着肚子說,吃得很飽!她說,我們出去走走吧!李向東問,你的車在下面嗎?她說,在。李向東便說,那我們去兜兜風。楊曉麗當然知道他去兜風是要躲避衆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