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長蔫了,組織部長蔫了。
反對方的主帥站了出來,應該輪到支持方的主帥表態了。於是,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向東身上。
這一刻,李向東充分領略到鍾市長的雄辯能力,秘書長可以把提高福利待遇上升到分享改革開放成果的高度,鍾市長卻能夠抓住秘書長最致命的地方,給予反駁。
他提升的高度比你還高,且讓你找不到瑕疵。
李向東想,或許,前書記就是在他這種雄辯中無法反擊,只得拍桌拍凳。
在大辯論的講臺上,正方或者反方就是要尋找對方的某種漏洞,據理力爭,從而,擊敗對方。這是辯論的一種技巧。無可置疑,鍾市長較好地發揮了這一技巧。然而,現在不是大辯論,不是磨嘴皮子,是市委要作出某一項決策。
作出決策,並不是誰辯贏了,大家就聽誰的。每一方都有自己的道理,每一方的道理都有自己的說法,誰能說深說透,是技巧問題,並不是道理本身存在的問題。因此,取決勝負更重要的是某一方的權威。
前書記拍桌拍凳就是要顯示自己的權威,然而,他忽視了更重要的一點,只要你對自己的權威充滿自信,你就不要考慮人家是否會服氣,你使用了你的權威,還想要人家口服心服,那對自己的要求就太高了,太完美了。
前書記就是對自己要求太高太完美。他當了十幾年的書記,太相信自己的能力,太小看自己的部下。
李向東想,如果,自己要使用權威的話,就允許別人保留意見。
他不必跟別人吵跟別人論,不要別人口服心服,只要別人服從他的決定。
因此,在整個爭辯中,李向東只是作爲一個旁觀者看戲般地看着這場自己策劃的大辯論。他臉上一直掛着微笑,一直表現出一種事不關己。
這種微笑大大地激憤了鍾市長。
他挑釁地看着李向東,說:“李書記應該是支持秘書長的,否則,不會召開這個常委會,我希望能夠聽聽你的意見和看法。”
李向東微笑着。這次常委會對他來說,目的已經達到了。他並沒想要在這次常委會上爭辯出什麼,做出什麼決策,只是想利用這個常委會進行一次火力偵察,讓老鄺看清楚鍾市長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讓那些認爲,鍾市長只是跟前書記過不去,決不會和李向東較勁的人看清事實。
李向東說話了。
他說:“鍾市長,你坐下,別太激動。”
他說,剛纔的辯論很好,讓我想清楚了許多問題。有時候,道理是越辯越明的。我希望,這種辯論能經常開展下去,也讓大家在辯論中接受教育。
他說,最近,我經常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我們的幹部隊伍對我們爲什麼有不滿意的地方?是我們做的不夠呢?還是我們的幹部隊伍素質太差?覺悟太低?我想,這次會議之後,我們應該好好考慮這個問題,如果,是我們的幹部隊伍素質太低,我們應該如何提高?
他竟把這種火藥味十足的意見分歧定調爲一種各抒己見的討論,一下子把會議的調調降了下來,把這種爭辯合理化了。
本來,還想大辯一場的鐘市長,一下子堵得胸口發悶。
他想,如果真是討論會,我爲什麼要站出來吵呢?爲什麼《小說網手機訪問 httpp.》要跟那幾個人爭辯呢?我還不如像你一樣,坐在這裡看,坐在這裡聽?他突然有一種失敗的感覺,突然發現,自己被眼前這個資歷最淺的傢伙耍了一把。
他對自己說,不可能,怎麼可能被他耍了呢?他算什麼東西?
他點燃一根菸,狠狠地吸了兩口,噴出一串濃濃的煙霧,意識到大家都看着他的時候,他才知道,會議室裡不準吸菸。
自從調到這裡來當市長,從坐進這個會議室的第一天開始,他就嚴格要求自己不能在這個會場吸菸。在其他會議室,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吸菸,但是,在這裡絕對不行。他不能犯這種小錯誤,不能讓別人抓不到其他把柄,而揪住他這個小辮子不放。
有時候,這種小的細節往往會成爲別人擊敗你的切入點。
人家可以說你貌視常委會,貌視在坐的每一個人,從而,證明你從來就沒把大家放在眼裡,證明你的每一個反對意見並非實事求是,更多地是出自於內心的習慣,出自於對大家的貌視。
李向東笑了笑,說:“沒關係,今天就寬容寬容鍾市長吧!今天這個會,他是主角,爲我們從另一角度去思考問題立下了汗馬功勞。”
這麼一說,鍾市長不得不向李向東表示一下感謝的微笑,不得不向大家表示一下歉意地微笑。
他的悶氣已經隨那股濃烈的煙霧消散了許多。他想,這次常委會勝負已經很清楚,雖然,他沒能淋漓盡致地發揮自己,那秘書長那組織部長還不是啞火了,李向東還不是不敢應戰了。
他李向東有什麼水平應戰?
鍾市長想,在他面前,他李向東根本不可能面對面跟他幹,了不起只有採取迂迴戰術。這樣,他發現,與前書記相比,李向東倒不是那麼好對付了。他想,正是因爲他心虛底氣不足,所以,他纔不敢跟他硬碰硬,也正因爲他不敢跟自己面對面較勁,所以,自己也必須改變策略,再不能用對付前書記的方法來對付李向東。
他想,儘管,這次較量,他是勝方,但是,李向東並不是完敗,他多少也撈回了一點面子,至少,他李向東就把他憋屈得失了態。
李向東在會議結束時,作了一個小結。他說,這次會議開得很成功,很民主,大家基本都談了自己的看法,談了自己的觀點。他說,常委會就是要體現出這種民主氣氛,就是要聚集集體的智慧。他說,希望這種高質量的常委會能夠保持下去,能夠逐漸形成我們市(縣)的一大特色。他要求秘書長通報這次會議的大致情況,讓基層黨委好好借鑑學習。
回到辦公室,老鄺的電話就打進來了。他說,你處理得不錯。我真沒想到,你竟能這麼處理。李向東“哈哈”大笑,說,我們誰也辯不過鍾市長,他可是辯論高手,我們跟他辯,永遠都處於下峰。老鄺問,下一步怎麼計劃?李向東說,看一看下面反映再說吧。
老鄺說:“這個決定,一定要做成!”
李向東說:“我說過要放棄嗎?我好像還沒出招吧?”
兩人便在電話裡“哈哈”笑了起來。
很快,楊曉麗的電話也打進來了。雖然,她沒有參加這個會,但,她比任何人都關心這個會。她說,李向東,我真看不出來,你這人兩面三刀,表面說一套,背後做一套。李向東愣了一下,說,我怎麼兩面三刀了?她說,你就是兩面三刀,你不要不承認!事實已經證明你兩面三刀了。李向東好一會沒能說出話來。剛纔勝利都的喜悅竟被楊曉麗擊得粉碎。
楊曉麗這才笑起來,說:“嚇嚇你的,你緊張什麼?”
她說,你平時口口稱稱說鍾市長會怎麼怎麼對你不利,說市委領導班子會怎麼怎麼不團結,說得我以爲你一定要跟他血戰到底呢!原來,你還是能夠理解他,遷就他。
她說,其實,我也認爲他的反對意見不是沒有道理,我們的確是更需要讓老百姓分享改革開放的成果。
她說,以後,你應該多點和鍾市長溝通,如果,這一次,你們事先溝通一下,能夠更透徹地理解分享成果的重要意義,這個會就開得更成功了。
李向東有點哭笑不得。他說:“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召開這個會還有意義嗎?這個會就不用召開了!”
女人就是女人,女人懂什麼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