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市區並沒有下雨,只是陰天,陰得人悶悶的,就有人說,這要下場雨,就不會那麼悶了。然而,在老常聯繫點的那個山區鎮卻下了一夜的暴雨,第二天,雨似乎緩了,某村委會的村民卻鬧事了。
由於雨水衝擊,多處山體滑坡,掩埋了幾戶農家,人雖救出來了,但本就對承包山林有非異的村民認定山體滑坡是承包山林老闆亂砍伐的責任,認定村委會幹部與老闆有私下臺底交易,於是羣憤激昂,包圍了村委會辦公樓。
村委會幹部處理這事又不當,便發生了鬥毆,村民打傷了村委會主任,把村委會書記趕上了樓頂,還不斷地向樓頂扔石頭。
危難之際,村委會幹部偷偷打電話向鎮委鎮政 府求救。鎮委書記得知下了一夜的暴雨,一早就趕回去了,接到村委會幹部的求救,帶了鎮幹部趕往援助。
這種事當然是要上報市委、市政 府的。市委辦公室便把這信息反饋給了老常。
老常雖風流快活了一夜,有一種很疲倦的感覺,但還是一早就回來辦公室了。這已經是多年養成的習慣,不管身體有什麼不適,只要還走得動,他都會踩着鐘點準時上班。這一點,很多人都不如老常。有時候,李向東見上午沒什麼事,也會睡睡懶覺,晚一時半刻才上班。
老常接到通知後,打電話給那鎮委書記,鎮委書記的手機卻像是沒信號,怎麼也撥不通,再打電話給鎮黨政辦,黨政辦那邊知道的也不是最新情況,老常便急了,便叫司機。
老常的聯繫點也即是政協的聯繫點,老常的聯繫點出了事,也即是政協的聯繫點出了事。鄭副主席也知道聯繫點出事了,見老常急匆匆地從自己的辦公室經過,就跑了出來,跟在老常身後說,我和你一起去吧!
李向東知道鄭副主席也跟老常去了,自己還裝不知道,還沒事似地坐在辦公室裡,怎麼也說不過去了。即使知道自己去了也沒多大用,但去總比不去好。去了,老常想要找藉口批評他也找不到了。
老常的車,鄭副主席的車,李向東的車組成了一個車隊,向那山區鎮趕去。
這時候,老常一心想着那山區的事,想着鎮委書記能不能解決村民的矛盾,能不能疏導緩解村民的情緒,根本沒想到要向李向東發難,根本沒想到他尋找至李向東死地的機會從天而降。
他們的車隊被河水檔住了,昨晚還完好的舊橋已被急流沖斷。什麼時候沖斷的?或許,昨天夜裡就沖斷了。鎮委書記似乎早預料到了,他並沒有走這條路,而是走新路繞了二十多公里趕回去的。
河邊下着暴雨,暴雨砸得眼睛睜不開。老常還是從車上下來了,任那雨水蓋頭蓋腦地淋。他站在河邊,看着那橋的殘骸。河牀竟比原來寬了一倍還多,咆哮的河水帶着一串串漩渦奔騰而下,偶爾,還從上游衝下一棵樹、一束爛竹排,還有死豬死狗等骯髒物。
鄭副主席也下車了,李向東也下去了。當然,其他跟車來的辦公室主任、文史科的幾個年青人也都下車了。大家似乎覺得,站在外面淋雨比坐在車裡更能體現一種精神。
老常掃了一眼身邊的人,就是這一刻,他那陰沉的臉浮起了一絲兒不易察覺的冷笑。他問鄭副主席:“怎麼辦?”
鄭副主席說:“只能回去了。”
老常說:“這就回去,就這麼半途而廢?臨陣退逃?”
鄭副主席說:“我們退回去走另一條路。”
老常說:“那要多久?那條路坑坑窪窪的,你和我的車未必就能走!”
鄭副主席說:“我相信,那鎮委書記一定能處理好村民們的糾紛。”
老常說:“按你這麼說,我們不來不是更好嗎?”
鄭副主席就不說話了。他覺得,老常這火發得莫明其妙,自己沒必要惹火上身。
老常又問李向東問大家:“你們說怎麼辦?”
沒人答他,要說的鄭副主席已經說了。
老常說:“我們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河對岸,要馬上趕到那村委會。”
他說,我們要有憂患意識,對村民鬧事不能坐視不理,我們要有強烈的責任感,要協助鎮委鎮政 府認認真真處理好村民的糾紛問題,要把矛盾解決在基層,解決在萌芽階段,絕不允許再擴大,更不允許發展到集體上訪。
他說,我們要爭取時間,必須有人衝到河對岸,迅速與鎮委鎮政 府匯合。
大家還是沒有說話,大家都覺得老常那話說得是不是有些玄了。有必要衝到河對岸嗎?這麼兇猛的水勢衝得過去嗎?有必要冒這個風險嗎?政協的力量真的就那麼大嗎?真的就能在化解村民糾紛中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嗎?至少,也要相信鎮委鎮政 府吧?解決村民的實際問題,還是鎮委鎮政 府更有辦法。
老常說:“向東同志,你游到對岸去,迅速游到對岸去。”
他點名了,不再兜圈子。
他說,政協領導中,你最青年,身體也最好,這任務只有交給你去完成了。
他說,大道理我想你也清楚,我就不多說了。
李向東馬上意識到老常的用意了。他沒有爭辯。他知道怎麼爭辯手機看小說訪問.1.都爭辯不過老常。解決村民糾紛問題不是大事急事嗎?不是刻不容緩嗎?解決羣衆問題,不是每個黨幹部特別是領導的責任嗎?你李向東不去,難道還要老常要鄭副主席這些五十多歲的老領導去嗎?
他看看了咆哮的河水,然後,看着老常,嘴角又掛起了一絲輕蔑的笑。
李向東說:“你既然認爲有這個必要,那我就游到對岸去。”
他要讓老常知道,他李向東並不是不知道他的陰謀,他李向東就是要向他挑戰,用生命向他挑戰。
他要讓大家知道,老常的霸道,老常的強詞奪理。
他要讓大家知道,爲了一件本很普通的村民糾紛,老常竟要他去冒生命危險。他相信,大家不會不知道老常的用意。
鄭副主席說話了。他說:“有這個必要嗎?有必要冒這個險嗎?”
他說,向東,你不能去。這種羣衆糾紛,鎮委鎮政 府處理比我們更起作用。這種羣衆糾紛就是晚一天半天解決,也不會出什麼大事。
他說,老常,你到底想要幹什麼?你這是想要向東的命!
老常跳了起來,說:“你說話注意分寸,注意影響。我認爲,有這個必要,必須立即游到對岸,必須馬上與鎮委鎮政 府匯合。”
他說,第一時間解決羣衆糾紛問題不對嗎?協助鎮委鎮政 府解決羣衆糾紛問題不對嗎?但是,我並不強迫他,我只是建議他游過去,當然,我更希望他那麼做。
李向東已經在做游到河對岸的準備工作了。他知道,他只要游過去,他就再一次擊潰老常。這一次,是面對面地交鋒。這一次交鋒是在衆目睽睽之下,鄭副主席的話就是大家心裡想說的話。這些話會很快傳遍全市各機關,大家都會知道老常是一個什麼人,老常對他李向東懷有多歹毒的心。從此以後,他李向東和老常不和,和老常作對,大家都會諒解他,都會認爲錯的是老常,而不是他李向東。
他叫他的司機從車後箱把那捆繩子拿出來。他車上總有一捆繩。也不知道爲什麼,李向東車上總備有這麼一捆繩,他認爲經常在基層跑應該準備一捆繩,現在真的就派上用場了。
他一邊捆綁自己,一邊對辦公室主任說:打電話給鎮黨政辦,叫他們派部車來接我。他對文史科那兩個人說,你們抓住繩子這一頭,如果我有什麼事,就把我拉上來。
李向東誰也沒有看,就那麼一直淌進河裡,然後撲進了一串串漩渦裡。他的右手已完全痊癒,很有勁地划着水。他那標準的自 由遊擊碎了一個個漩渦。他不是橫着向對岸游去的,而是橫着向下遊游去。他不與急流抗衡,卻是藉助水的衝力向下遊游去。急流衝着一棵大樹向他衝來,他能躲過樹的主杆,卻躲不過樹的枝葉,於是,他被捲進水裡。
岸上的人屏着了呼吸。
有人大聲喊:“李主席!”
有人大聲叫,快把他拉上來!
鄭副主席說:“別急別急,這樣會傷着他的。再等一會,再等一會。”
話音未落,李向東又浮起來了。然而,他卻不能控制自己,似乎是他身上的繩子卡在了樹上,那樹便把李向東拖得失去了控制。
這一刻,大家都知道,那繩子被樹卡住了,縱使李向東在急流裡出了什麼危險的事,他們也不能把他拉上岸了,他們也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在河裡掙扎了。
鄭副主席大聲喊:“向東,抱住那棵樹,抱緊那樹。”
他根本不考慮李向東能不能游到對岸了。他只考慮李向東的安全。
大家也齊聲喊:“聽鄭主席的,抱住那棵樹!”
李向東並沒去抱那棵樹,而是解開身上的繩子,擺脫那棵樹的控制,重新向對岸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