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常不是一個貪心的人,對於錢,他並不看中,錢要多少都不夠,但夠化就行了。老常當了幾十年市一級領導,來錢容易的日子見得多了,也經歷得多了。市裡的國營集體企業還沒被衝擊的時候,他抓過一陣鄉鎮企業。
那些組織部門委任的董事長總經理不能不把他放在眼裡,有的國營集體企業工資獎金籤領表上都有他的姓名。人家說,那企業有今天,也有老常的血汗,他多拿一份也是應該的。
再後來,不允許這麼做了,那些董事長總經理就轉換了一種形式,以接待領導的名義,以業務開支的形式,偷偷往老常手裡塞錢。那時候,很多事情辦起來都不規範,懲制貪污受賄,還停留上口頭上,再者說,這也算是貪污受賄嗎?似乎是,又似乎不是。大家都模糊不清,便裝糊塗。等到明文規定下來了,老常才嚇出一身冷汗,想以後再不能那麼幹了,再不能拿國營集體企業的錢了。
老常收手不幹的時候,一清點家財,這才知道,錢已經夠化了,不要再冒那個險了。有一年,市裡引進一家房地產老闆,蓋了一幢幢別墅,每幢別墅百多萬,老婆子看着心動,也想弄那麼一套,結果,被老常狠狠地訓了一頓。他問,你哪來那麼多錢?你和我的工資收入一分錢不化,都積攢起來,也不夠買那別墅一角。他說,你這錢能見光嗎?能像那些生意人老闆顯富嗎?他說,住在這公家的四房兩廳你還不滿足?
老常多了一個心眼,不要家裡人借他的名義在外面幹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更不能以他的名義賺那些不乾淨的錢。他對兒子們說,你們不缺錢,你們不要太貪心。你們不要一個不小心,把我也給牽扯進去。他說,你們在單位裡好好做事,好好做人,有我照着你們,你們還怕沒機會當局長主任什麼的?只要你們有那個能力。他說,我死了,我的錢還不是你們的?人不能不懂得滿足,不懂得滿足往往就有可能把自己弄得一無是處,一貧如洗。
兩個兒子也很聽話。他也讓他們在官場上混得很舒服。他沒讓他們當局長主任一把手,只讓他們當那種手中既有權又不用太負責任的副職。他很清楚,有他在上面照着,那副職的權利有時候比正職一把手還大。
當然,他又不讓兒子們太狂妄。有時候,那些有人照着的人,就是因爲太狂妄,纔會陰溝裡翻船。
到目前爲止,老常除了外甥的事梗在心裡外,就是覺得自己老得太快了,似乎還有許多好日子還沒過呢,自己一下子就五十多了,身體上的各種機能也漸漸退化了,尤其是這兩年。儘管沒病沒痛的,卻也感覺到大不如前了。比如,走一會兒路,就覺得累,覺得氣喘。開一會兒會,就覺得思路沒以前那麼清晰。以前會這樣嗎?幾天幾夜不合眼還不是渾身有勁得能上山打虎?
最最明顯的就是對男女方面的要求沒那麼強烈了。當然,也有老婆子的原因,五十多歲的女人,這方面已經完全退化了。所以,他也感到索然無味。於是,他常常就在心裡想,人這一上一下的享受,有一半他已經快走到頭了。不禁就有些兒悲哀,就想,年青的時候怎麼不好好珍惜,不盡情揮霍?
其實,老常是有許許多多揮霍機會的,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多得是,他也曾越過軌,但那次越軌後,他感到女人毀了他的前途,便痛定思痛,再不允許自己犯同一樣錯誤,各種各樣的女人,女人的各種暗示,或隱晦的,或明顯的,他都視若無睹,且離得遠遠的。
當他已五十多歲的時候,突然就有了一種感慨,想要追回失去的時光。他想,再過幾年,即使想要都沒那能力了。
他開始沉迷於卡拉OK,沉迷於桑拿按摩。他發現那些三陪小姐、按摩女郎一個個都那麼年青漂亮,鮮嫩得似乎能掐出水。尤其在他喝了酒之後,看什麼都不那麼真切的時候。
於是,他幾乎每天都在外面吃晚飯。想要請老常吃飯的人大把,老常又再化點心思,下午四點多到下面走走,一到吃飯的時間,就是不想請他吃飯的人也要客氣地請他吃飯了。
吃了飯,喝了酒,老常就裝醉了幾分,就從飯桌上下來,坐在沙發上,人家也會意,就說,唱唱歌吧?就說,去桑拿按摩吧?老常馬上說,聽你們安排。
這天,在那聯繫點吃了飯,喝了酒,離開鎮政府食堂時,鎮委書記就悄悄問老常,還有什麼安排?老常說,我是沒安排了,就看你怎麼安排?鎮委書記看了看時間說,桑拿吧?散散酒氣!老常便說,我坐你的車。
下面的鎮委書記有相當一部分是從市直部、委、辦、局調下來的,即使是從鎮裡一步步幹上來,到了這級別,老婆孩子都調回市區了,如果不是特殊情況要留在鎮裡值班,晚上基本上都回市區家裡。
老常向自己的司機交代了幾句,就上了鎮委書記的車。鎮委書記自己駕車,兩人在車上便什麼都可以放開來說了。鎮委書記知道老常到那種地方是放開來玩的,就問老常有沒玩過水牀?有沒試過雙飛?老常裝無知地問,什麼是水牀?什麼是雙飛?鎮委書記說,水牀其實就是氣墊牀,就是躺在氣墊牀上讓小姐給你洗澡,用身子給你。他說,雙飛就是讓兩個小姐同時爲你服務。
老常還是裝着很老土的樣子說:“聽都沒聽過,真得要試試,什麼都要試試!”
他想,這市道什麼都在變,越變越精彩了,想自己真不能再死守着那種舊觀念了,再不好好享受享受,這輩子就白過了。
鎮委書記便說:“要不要把那公路局局長也叫出來?”
他是想把公路局局長叫出來談修路的事。
老常卻說:“算了,下次吧!”
他說,下次我帶他一起到你們那,讓他看看你們那的路,要他抓緊一點。先讓他把路修起來,一邊修,一邊爭取上面。坐着等上面,那路就永遠別想能修好。
老常不想讓公路局局長知道他和這鎮委書記去那種地方。他並不是沒有和公路局局長去過這種地方,只是前兩天才和公路局局長去過,他不能讓他覺得他經常去這種地方,去得那麼頻繁。
車駛過一座橋時,老常要鎮委書記停車。他要方便一下。老常站在橋上方便時,見那橋下的水很急,衝得那橋似乎在搖晃。
他回到車上,問:“這橋什麼時候建的?”
鎮委書記說:“幾十年了。文化大革命期間建的,現在只能跑小車,大車貨車都要繞道行,走新路要多跑二十多公里。”
老常又問:橋下的水怎麼這麼急?”
鎮委書記說:“最近,雨水多,上面的水庫都太滿,多在泄水,水都衝到這河裡來了。”
他們只是說說,都沒往心裡去。
車再次啓動,駛向市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