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常很是鬱悶,很是不明白,大家怎麼就都領李向東的情,卻忘記了他?當初,可是他要李向東那麼去幹的,如果,不是他做出這個決定,他李向東會那麼幹嗎?當初,不是他用民意逼李向東,他願意那麼幹嗎?
李向東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爲什麼到那裡都這麼受人喜歡。當然,老常也不得不承認,李向東確是把什麼事都辦得好好看看,他甚至於讓人找不到任何挑剔的地方。
開始,他以爲可以從管理方面下手,可以從錢的方面找到李向東的漏洞。儘管,他很清楚李向東不貪錢,但是,他要網絡人心,缺得了錢嗎?大家沒有額外得到好處,會那麼積極認真地工作嗎?然而,老闆企業家每筆款都匯進了政協的帳戶,每一項開支都嚴格控制,都要鄭副主席審覈批字,李向東根本就不沾那個邊。
於是,老常找不到李向東的任何破綻。
不過,老常不是每天都想着這些事,不是每時每刻都在尋找李向東的痛腳。他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平時,他該怎麼過還怎麼過,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當市長的夢破滅以後,他就已經不再去想官場的事了。這幾十年來,他升官的夢一個個破滅,他也從一個熱血沸騰的青壯年漸漸步入老年人,火氣已是沒那麼大了,慾望也沒那麼強了,心態調節得也漸趨成熟了。如果,他不能在每一次失望中調節自己,他想,他早就完蛋了,早就在一個不知什麼時候,從市政府大樓掉下去了。
這次的失望也像任何一次一樣,經過一番衝殺之後,他也可說是漸趨平靜了,只是對外甥的死還耿耿於懷而已。說句老實話,如果,不是出了外甥那個事,或許,他也不怪李向東了。官途上走了那麼多年,什麼過節沒有,哪一次上面有位置空出來,不經過一番撕殺?不是李向東與他撕殺,就是別的什麼人與他撕殺,其實,大家也沒什麼深仇大恨。沒有外甥那事梗在心裡,或許,他們還能化干戈爲玉帛,做個好同事,做個好搭檔。
在無數次交戰中,老常心裡也是佩服李向東的,除了承認他運氣好,幾次似要完蛋了,或被紀檢弄進去了,或許掉進巖洞失蹤了。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李向東的能力。
老常也是一個實事求是的人。一個受黨教育了幾十年的領導幹部,不實事求是是說不過去的。他也像市委書記那樣,看到李向東的一個個政績,也承認,如果沒有李向東,那個死去的市長抓招商引資根本抓不出現在的成效。
他想,你李向東爲什麼要那麼急呢?爲什麼要那麼急着跟他老常爭呢?你李向東在市(縣)當領導才四十歲還年青,就不能等幾年嗎?就不能等根基更厚實了再瞪着市長那位子嗎?他老常就剩這幾年了,就不能讓讓他老常嗎?
這麼想着的時候,老常也回過頭來看自己,看自己是怎麼對李向東的。有時候,不要只責怪別人,也要看看自己有什麼對不起別人的地方。
老常想到了小樓屋事件。
這明顯就是他自己的不是了。開始,他以爲是李向東拿了那二十萬,所以,把這事捅上去了,後來,才知道,根本與李向東無關,是那公路局局長私吞了。公路局局長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他認錯時,他真想一腳踢過去,像踢狗一樣一腳踢過去。那時候,儘管,他也恨李向東,恨李向東不給他面子整了他外甥,但還沒想到要至李向東於死地。他是想過要公路局局長自首的,把錢退回去的,但是,他又不能那麼做,畢竟,公路局局長一直跟着他,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這麼大個事,多多少少會牽連到他,再者說了,這麼些年,他也得了公路局局長不少好處,比如家裡的裝修,比如出國旅遊的費用,還有逢年過節的紅包利是,日積月累,年復一年,也不是個小數目了,把公路局局長逼到絕路上去,誰知他會不會反咬他一口?權衡之下,他還是站在公路局局長這邊了。一則,李向東如果是清白的,自然能清白,一則查出李向東有什麼亂七八糟,也不關他老常的事。
他想起了小豐村事件。雖然,李向東掉進巖洞出乎他預料,但他那幾個電話卻是很有針對性的,現在,他那個小叔公還躲在一個不知什麼地方不敢露面呢!
他還想起了步行街事件。雖然,他沒想要李向東的命,事因卻是因他而起的。
他想,自己還有什麼理由責怪李向東。換了自己,有人這麼對自己步步緊逼,自己同樣也會像李向東那樣給予還擊。他想,其實,李向東的還擊還是很脆弱的,還是一種被迫的,如果他跟他硬碰硬,這場爭鬥還會更加激烈,損失還會更加慘重。
老常是坐在車上想這些的。
那時候,他正坐着他的專車去他的聯繫點。那是在去某一個山區鎮的路上。他們這個市是一個面海靠山的市,有三分之一的鎮臨近大海,有三分之一的鎮地處小平原,有三分之一的鎮在丘陵似的山區。臨海的鎮自然是魚米之鄉,小平原的鎮便是工業發展的聚集地,山區鎮多是貧困鎮,所謂的革命老區鎮。
老常這次去聯繫點也不是什麼公事,只是那鎮委書記讓人泡了一罈蛇酒,泡了三年了,今天開壇,想送幾斤給老常。大家都知道,老常這人酒量淺,三五兩酒就放倒了,但是,有酒癮,每頓飯總要喝個二三兩,且那蛇酒強身活血,滋補壯陽。鎮委書記在電話裡說,年青人喝了那酒,要流鼻血的。
老常就半真半假地說:“我一老頭,要喝那酒幹什麼?你這是要我犯錯誤嗎?”
鎮委書記也半真半假地說:“老領導不會沒那麼點覺悟,喝點小酒就犯錯誤,其實,什麼叫犯錯誤呀?我們這些鄉下人根本就弄不懂。按摩桑拿也叫犯錯誤嗎?”
老常說:“那種地方,還是不要去爲好,少去爲好!”
鎮委書記說:“有分寸,有分寸。”
但是,老常還是到那聯繫點去了。他說,好久沒去你們那走走了。你這電話倒提醒了我。我下午就去,下午在你們那吃晚飯。鎮委書記當然心領神會。
老常到了那個鎮,就不停地埋怨,說你們的路怎麼這麼難走?坑坑窪窪的,還積滿了水,車在上面走,向是在田裡耕地一樣。鎮委書記苦着臉說,這些天都在下雨,路就難走了,如果早兩天來,更難走,前天,我的車就陷進了泥裡,找附近的村拉了幾頭牛來,才拉出了泥坑。
老常就罵那公路局局長,說:“不是要他弄點錢修修嗎?怎麼拖到現在還沒動作?”
鎮委書記說:“也怪不了他。他那錢也是靠上面的,上面的錢不到位,他也沒辦法。”
他說,他也來看了好幾回,也答應要修了,但說着說着,這天就下雨了,就只有停下來了。
老常就問:“水庫裡的水還可以吧?過冬沒問題吧?”
鎮委書記臉上有了笑,說:“這壞事有時候也是好事,下了幾天雨,大大小小的水庫都滿了,明春肯定不缺水了。”
老常是下午四點多才從城裡下來的,一個小時的路程,又說了那麼一會兒話,吃飯的時間就到了。鎮委書記就帶老常去鎮政府食堂吃晚飯。說是在食堂吃飯,但都有一種習慣,那主菜是從酒店裡弄過來的,和吃酒店一樣。畢竟是市的主要領導,在山區貧困鎮吃酒店不得不考慮影響。因此,這種名義上吃鎮政府食堂,實際上卻是吃酒店的作法便很流行。
老常只是帶了一個司機。司機跟了他好些年,在鎮委書記帶着老常轉悠的時間,已經把那幾斤蛇酒弄到車上了。
鎮的幾位領導幹部都在坐,大家便輪着敬老常,都知道老常酒量淺,都說同一句話,你隨意,我喝了。老常也不客氣,就慢慢抿。後來,有人耐不住這種寂寞了,就要斗酒,當然是窩裡斗的那種。老常一邊抿着酒,一邊笑着看他們鬥,心裡便有一種感慨,想年青就是好,年青人就是氣盛,什麼事都敢幹,什麼事都能幹。這酒即使喝醉了,睡一覺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鎮委書記陪着老常,也在慢慢地喝,也看戲似地看,後來意識到了什麼,大聲叫起來,說:“你們別拿我的酒鬥,這酒這麼喝還不都浪費了。”
他說,這酒可不是一般的酒,那蛇可是毒蛇貴蛇,一年未必能找到一條,又泡了那麼久,要慢斟慢喝纔有益,喝二三兩就夠了。
他說,你們這麼狠命的灌,換別的酒,灌洋酒茅臺我都不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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