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都怕人琢磨,陳太忠一路走着,直到到了區政府門口,才恍然大悟,敢情,這年頭,多做多錯,少做少錯,只有不做,纔可能不錯啊!
照這麼來說,張書記的建議,那得反過來理解:你也別瞎折騰了,官場有風險,入場須謹慎,你就在地誌辦主任地位子上好好地呆着吧。
這是至理名言,就算他一直不作爲,將來地誌辦裁撤了,政府也一定要給他安排個出路,世間事原本如此。
可陳太忠當然不能接受這種碌碌無爲,少不得就要下下辛苦,自己老實地去跑圖書館之類的地方了。
這下,倒是苦了李麗紅李大姐,原本,辦公室裡有陳太忠坐鎮的話,她只需每天上下午來擦擦桌子掃掃地,再隨便找個藉口,就可以比較早地離開,還能混個全勤。
可陳主任這麼一出去,她就沒辦法早走了,辦公室裡怎麼也得留人不是?
十來天下來,李麗紅扛不住了,人都是慣出來的,若是陳太忠一開始嚴把考勤關的話,她倒也沒什麼念想,可既然習慣了早走,這日子就有些無法忍受了。
這天,她正在擦抹桌子,看到陳太忠又拎起手包向外走,就有點着急了,“陳主任,今天我愛人出差,我得早點回家給孩子做飯。”
我靠,現在才八點半啊!陳太忠看她一眼,也懶得跟她一般計較,淡淡地回了一句,“今天我去寧家巷有要緊事,要想早點回,那你自己看着辦吧。”
今天他確實有事,因爲他要去保護“文物古蹟”。
鳳凰市的寧家,在幾百年前是十足的大戶。也出了幾個了不得的人物,到得後來。寧家逐漸沒落了下去,不過依舊算得上是鳳凰旺族,眼下地寧家巷,僅僅是寧家宗祠所在地。
經過近代中國的百年動盪,寧家的風光也就不再重現了,到得臨近解放的時候,寧氏中人趁些身家的主兒。爲了逃避專政,四散逃逸了。
這宗祠在解放後,就收歸國有了,後來安置了居民住進去,纔有了這麼個小小的寧家巷,很多城市裡,都有類似地例子。
寧家地宗祠早就被拆得七零八落了,只有東向偏殿處,還留了那麼七八間平房,有幾戶居民在住。
前些年。寧家後人歸來,手持寧家地房地文書,一定要討要寧家巷的土地,經過一段時間交涉,寧家兄妹也不知道找了什麼人,到最後居然要到了那一溜平房。
那是公產房,政府真要從居民手中回收,只要能將遷走的人妥善安置。倒也無須費多大的周折。
爲了這事,鳳凰市的報紙上,還做過一些討論,諸如“警惕新的反攻倒算翻案風”之類的,更明白地指出,在解放前,寧氏諸戶在天南算是屈指可數地大戶。他們聚斂的錢財,顯然來自於對勞動人民地盤剝。
不過,官方的解釋是,別的東西不給就不給了,這是人家的宗祠,而且還是偏殿的幾間房,給了也就給了,畢竟這也算文物不是?
陳太忠原本沒對這事怎麼上心,不過,前一陣他查地方誌。卻發現一個
那就是大家所風傳的寧家,並不是“寧家”,而是“
和寧,系出同宗,分爲兄弟二人所承繼,解放後簡化繁體字,將這個字都歸到“寧”中去了,而事實上,鳳凰市的大戶是姓一族,這姓氏很古老,在國內卻沒有什麼公認的根底。
這事情上,絕對是可以做做文章地,宣傳得當的話,把寧家巷弄成氏歸宗認祖的場所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且那一溜平房,也涉及了“文物”,少不得,陳太忠是要去現場看看的。
去了一看,他才發現寧氏兄妹正搗騰房子呢,他倆打算拆了這一溜平房,蓋成小樓,好對外出租,寧家巷雖小,但臨街的房子,那也是門面啊。
陳太忠當時就上前阻止,誰想那兄妹倆根本不吃他這一套,“你算什麼玩意兒?我拆我們自家的房子,關你屁事!”
“我是橫山區政府的,你們這是公產房,而且還是文物,在這種房子上動手腳,信不信我報警把你們抓起來?”
兄妹倆少不得要把房屋產權證拿出來跟他計較一翻,“什麼公產房?喏……看清楚了吧?落實政策,現在轉私產了!”
從政策落實文件和房屋產權證上,陳太忠發現一個問題,這兄妹倆地姓,全是寧而不是,或者,能在這事兒上找找碴子?“這是文物,想動的話,還得拿你們以前房屋地契出來,嗯,我得向文物局瞭解一下情況才行!”
寧氏兄妹哪裡肯吃這套?直到陳太忠把自己的工作證拿出來,那二位看到蓋着“鳳凰市橫山區政府”的大紅印章,纔不情不願地應承下來,要他今天一大早去拿文件的複印件。
有這事兒纏着,陳太忠怎麼可能有心情去理會李大姐的請假?他可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一溜房子給毀了。
鳳凰市的文物古蹟本來就不算很多,橫山區地就更少了,那一溜平房雖然也被人改造,屋前屋後增加了不少用來佔地的違章建築,但主體還是基本完好的。
一路上,陳太忠都在琢磨,怎麼樣才能利用寧氏兄妹可能存在的疏忽,儘量地將這事擺平?房子不是不能拆,但他希望是在這房子對自己的前途沒什麼影響之後。
若是他現在就調離了地誌辦,他鐵定一個轉身就走了,拆吧拆吧,愛怎麼拆怎麼拆,最好用炸藥炸,我還能聽個響兒呢。
當然,他的下一個崗位若是橫山區公安分局或者說區政法委書記的話,那就不能用炸藥了,總之一句話,不關他事的時候,他絕對不會去多事。
不得不說。僅從這一點上講,他的思路還是挺合適官場思維的。可惜地是,官場不是僅靠着這麼個思路就能混好的。
等趕到現場的時候,陳太忠才愕然發現,指望對方的“疏忽”,怕是不太現實了,寧家兄妹準備得很充分,人家甚至喊來了七八個膀大腰圓地漢子。站在一邊虎視眈眈。
很顯然,萬一“磋商不果”的話,寧氏兄妹肯定會強行拆房,至於說到時候會不會有血肉橫飛地場面,那就很難講了。
看到這個場面,陳太忠心裡樂了,哈,這可是大好事,萬一衝突起來,事情就弄大了。只要事情一大,這寧家兄妹拆房子的事兒,肯定就有後延的機會了。
有了這種想法,他當然會肆無忌憚地打量着這幾條大漢,能讓他吃了眼前虧的主兒,怕是還沒出生呢,眼下既然有能把事情搞大的機會,爲什麼不搞搞呢?
人羣中一個格外粗壯的漢子。被他挑釁的眼神弄得有點發毛地徵兆,雙手抱拳,捏得指節“嘎嘣嘣”亂響,眼中的怒火,似乎能將人燒成灰燼。
陳太忠夷然不懼,他甚至甩開了當事的那兄妹倆,高高地昂着頭。眼睛斜睥着粗壯漢子走了過去,小逼崽子,敢這麼瞪我,你找死不是?
見此情景,粗壯漢子的火氣更旺了,他雙眼一瞪,剛要說話,遠處傳來一聲輕咳,卻是寧家兄妹裡的兄長寧中規發話了。
“陳政府,你昨天不是要看我的房屋地契麼?我可是把複印件都帶來了哦~”
“哦。”陳太忠點點頭,卻不回頭看他,而是繼續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粗壯漢子,“這些是什麼人啊?拆房子的民工麼?我怎麼覺着不太像呢?”
粗壯漢子的眼眯了起來,眉毛也皺了起來,兩邊腮幫處,有若隱若現的突起,是在咬牙麼?這火氣憋得很辛苦吧?
“都是我地朋友,來搭把手搬東西的,”寧中規約莫四十出頭,原本他是找幾個朋友來鎮場子的,不過眼下既然對方看起來很不含糊,他也不想直接就把事情弄僵。
當然,他也不會就這麼服軟,而是一揚手中的幾張白紙,“我說,這文書你看不看了?不看我們就開工了,你知道不知道,晚完工一天,我少掙多少錢?”
“哼,虧你也好意思說,你在拆你祖宗的祠堂呢,”陳太忠撇撇嘴巴,轉身向他走過去,臉上卻是一臉的不屑,“你這也算得上十足的孝子賢孫了。”
這話說得寧家兄妹臉上分外地掛不住,不過,陳太忠哪裡管得了這許多?走上前拿起復印件看了起來。
他只匆匆地掃了兩眼,臉色就是一沉,“這就是你說的宗祠地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