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在李凌日一直猶豫着,想着到底該如何開口的時候,錢宜多從李印的信鴿腿上,解下了一封信。
“宜多,要走那天,我就總覺得哪裡有不對勁的地方,今天因緣巧合,讓我想了起來——李家五小姐從小就愛女扮男裝,四處遊玩。而你,長相就不必說了,最糟糕的是,你還爲了氣你爹,跑去打了對耳洞。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李家那羣人可能會自作聰明的以爲你是女子。這個誤會,如果不趕緊解除的話,你和李凌日可能會面臨着不小的問題。切記。”
不會吧?錢宜多覺得好笑——小印多慮了,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是男生的事實呢?我從沒有刻意隱瞞,也沒有裝腔作勢扮女人啊!整天和凌日膩在一起,就算他想誤會我是女人都不行吧?但是……小印在這方面一向精準的可怕,還有……他們讓我穿女裝,凌仙前後變化太多的態度,凌日身爲李家長子,那麼輕易的就接受了我,還說要去我家提親……周圍也都沒有人說些什麼閒言碎語——他都差點以爲大陸的民風已經開放至此了呢!難道,錢宜多垂眼看信,一遍又一遍,他們真的誤會了?一直以來,凌日都將我當做一個女子來愛?
突然,錢宜多拔腿就跑,往李凌日的書房。
“凌日,凌日!”錢宜多氣喘吁吁的推開房門。
“怎麼了?”還在邊看帳簿邊煩惱的李凌日,爲錢宜多的突然造訪感到驚訝又……總之,心情複雜得難以形容!最近見到宜多,都是這種心情。才幾天?兩天吧,整晚整晚的失眠,與頓失的食慾就讓自己憔悴不已,幾乎難以支撐。但是,爲了不讓家人擔心,他還是將笑容掛在了臉上。
“我問你一個問題。”錢宜多將手扶在書桌上,順了順氣,開口到,“你是不是一直以爲我是女的?”
“現在,我知道你其實是男子了。”李凌日有點驚訝——宜多看出什麼來了?不然他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也好……話,就在今天說開吧。他遊移不定,沒有開口的勇氣,所以上天給他安排了這個機會。
“我就知道,你怎麼可能……”誤會……錢宜多的笑容僵住了,“你說‘現在’?!也就是說……”
“沒錯,我以前,一直以爲你是個姑娘——和我五妹一樣調皮、愛玩的孩子。”李凌日放下手中的一切東西,專心和錢宜多說話——如果不用盡所有的心力,他擔心自己說不出這些話,“直到前幾天,金公子提起你來,告訴了我們,大家才知道,原來你真是男子。”
“不會吧?”錢宜多覺得有些頭疼,但卻覺得沒有大礙,他靠近李凌日習慣性的想向他撒嬌,“你怎麼會這麼以爲呢?我從沒有說過我是女的呀~”
李凌日卻站起身來,往後退了一步:“怪只怪我太過‘聰明’,以爲自己是透過了表象看到事實的真相。”卻忘了宜多其實不是愛假裝的人——終於明白一切不過是自己的誤會,可又有什麼用?這改變不了宜多是男子的事實,卻讓自己更加的爲難,難以開口。不要用那種眼神看着我,再看下去,我可能就說不出口了。
“凌日?”錢宜多有些不敢相信,他居然退開了?“你不會因爲我是個男的,就不再愛我了吧?那不是太好笑了?無論我是男是女,我還是我啊。你怎麼可以因爲以爲我是女的,才喜歡我,一旦發現我是男的,就不愛我了呢?”他不敢相信,自己不顧一切去愛的人,居然會是如此膚淺之輩。
“我仍然愛你。”他不介意宜多到底性別爲何,他是真心真意的喜歡這個人,愛着這個人的。就是他本人而已,其他的東西,都不重要。因爲他讓自己心疼、心動的是他的靈魂而不是他的外表。
“我就知道~”錢宜多笑了,往前一步,“我的凌日不是那種人。”
“可是,我們不能在一起了。”李凌日再往後一步。
“爲什麼?”錢宜多不解,“既然你愛我,我也愛你,爲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在他看來,其餘的都不重要,只要兩個人相愛,就能在一起!
“我身爲李家長子,必須爲這個家負責。”李凌日的眼中有無奈。
“你是說傳宗接代?”錢宜多歪了歪腦袋,“那還不簡單?你們家除你以外,不是還有三男一女嗎?爲何這個任務,一定要由你來揹負?”
“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要保持我們李家的名聲……我不能讓我的弟妹們因爲我,而被衆人唾棄,指指點點……被人笑話……”李凌日閉着眼,說出他的擔心。
“我記得,”錢宜多一個躍身,坐在了書桌上,“我要你把對你弟妹的關心,都給我。你答應了的。”他明明說過自己的所有要求,他都會答應。他的行動,也曾經讓他滿意到感動,感動到都要恨自己的任性了!不要,到現在卻來告訴我,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那是不一樣的。我答應,是因爲他們完全不一樣,我給你的,無法給弟妹。而弟妹們原本擁有的……”
“血肉之情,是我這個外人,無論如何也奪不走的,對不對?”錢宜多終於發現自己的天真,“我不該強人所難的,對不起。”也許吧,他是個沒什麼感情的人,所以對自己的親爹都沒什麼感覺。所以,只要凌日要他,他甚至打算好與世界爲敵。可是,對方根本不是這樣的人,不是麼?爲什麼呢?偏偏傷我最深的,是我最愛的那一部分?我明明知道他疼愛弟妹,卻還自以爲是的以爲自己能夠成爲“第一”……結果發現自己永遠也超越不了別人,居然是這麼難過的事。自作聰明的人,不是李凌日,而是我。如果我早日想通這點,今日也不會受到這麼大的打擊。
“宜多……”錢宜多過分冷靜的態度,反而讓李凌日十分不忍——他想象過的,哭鬧的宜多,說什麼也不願意和他分開的宜多,甚至發狠威脅他的宜多……因爲,那樣才符合他的性格,不是麼?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是如此的冷靜。冷靜到只是一開始有些震驚,而後則連個表情都懶得給。只是淡淡的,冷冷的坐在書桌上,接過他的話。
“我說對了,對吧?”錢宜多看着李凌日,不願意放過他眼底的任何一絲情緒,“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要我是個男的,就改變不了一定會爲你的弟妹帶來一些不良影響的結果。而你要保護你的弟妹,所以‘不得已’,只好和我分開。對不對?”
“……”沒想到,錢宜多居然把自己的臺詞都搶光了——似乎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他都能清楚道出自己的心思,這樣的人,世界上還有幾個呢?李凌日作不出任何的反應,只有沉默。明明是他打算提出讓宜多回去的,是他要讓宜多離開啊。怎麼事情會演變成,好像他纔是馬上要被拋棄的人呢?
“看吧,我真是個天才。”錢宜多笑笑,“我錢宜多,從來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既然我永遠不會勝過你的弟妹在你心中的位置,那我也不想再白費力氣,自討苦吃。”什麼是“不顧一切”?那都是騙人的!人都是自私的,如果明知所有的付出都是白費,沒有人還會傻傻的付出——至少,他錢宜多不是那種人!有付出,就一定要有回報!只要有回報,他可以先付出,可以付出很多很多,都沒有關係,只要有得到回報的可能。沒有被回報的可能?那他爲什麼要付出?曾經的付出,無所謂收不收得回,錢宜多跳下桌子,決定停止犯傻——既然對方永遠都會有弟妹,而他又會因爲弟妹而無法接納自己,那他何必在這裡自討沒趣呢?只是,有時候他真的很恨自己的太過聰明——只要稍微那麼一掐算,就會知道自己虧了,然後停止做那虧本的生意。
他到底是遺傳了自己討厭的爹的特質,他到底是擺脫不了“血緣”的魔咒……就象凌日擺脫不了他對弟妹的責任一樣!他恨“血緣”這兩個字!他恨“血濃於水”這狗屁成語!他恨……恨有什麼用?轉身走出李凌日的書房,擡頭看看外面的天空,他恨自己過分冷靜的反應,他恨不得鬧得李家上下不得安寧!可是,可是他還不是選擇了大人們應該會選擇的方法——安靜的,理智的,甚至是笑着的,說離別。他到底,還是不想讓李凌日太過煩惱,不想讓他太過自責——只因爲,他說無論我是男是女,他都是愛我的。縱使,他現在開始有點不明白什麼是“愛”了,卻還是……該死的替他着想!
李凌日對着錢宜多決絕的背影,伸出自己顫顫巍巍的手,嘴巴張了張,終究沒有開口。他不能那麼自私,不顧弟妹們的未來……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整日把自己的心思放在一個男孩身上。何況,他還是如此無情的一個孩子呢?明明,說過那麼那麼的愛他,卻連,再見都不願意說就扭頭就走。好像一個任性的孩子,一旦發現事情不順自己的意了,就立刻逃脫,剩下那被他攪亂的一切事物讓大人煩惱。
李凌日真的不明白自己——他在不高興什麼?不甘心什麼?宜多的這種態度,不是最好的處理方法麼?沒有哭鬧上吊之類的無聊招術,沒有死纏爛打的煩人舉動,他明白我的苦惱,懂得我的責任,他體貼的一句話都沒有多說,甚至連責怪我的話都沒有說,就那樣走了。他甚至什麼都沒有帶,就那樣孑然一身的離開了李家。
漸漸的,李凌日開始心神不寧——他從遙遠的拈花島來,大陸上沒有任何的親人朋友,六殿下也已經不知道到了哪裡了。他那樣,怎麼回去?他一個小小的孩子,身上又沒有半點銀兩,難道路上不會被人欺負?他長得如此美麗,現下也有不少達官貴人就特別喜歡這樣的孩子,不分男女,通通的收羅進自己的府中……
爲什麼,心中總覺得堵得慌?難道,一定要大鬧上那麼一場,這件事,才叫完美麼?他何時,變得如此的自虐呢?李凌日躺在牀上,怎麼也睡不着。一閉上眼,似乎就能看見初見宜多時的場景——他的那個眼神,真的能讓他的心揪着疼。自己這麼對他,是否讓他的眼,又重新被那樣寂寞的眼神佔據了呢?那樣一雙水靈靈的眼,不該被那樣的神情壞了景緻呀。睜着眼,又似乎能看見宜多那雙不敢置信的眼,那樣圓睜的瞪着自己……還有他沒有高低的語調,他跳下桌子毫不猶豫的離開……他……
“果園~果園~”錢宜多才進門,就開始大叫——不知道爲什麼,才離開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他就特別的想果園。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曾經有過就那樣在大陸呆着,再也不回來的想法。
不在?錢宜多一間一間屋子的找過後,還是不見果園的身影。難道,去園子裡了?錢宜多往園子裡奔去。果然~遠遠的就看到在枝頭忙碌的果園~“果園!”錢宜多鼓足了勁大喊。
“宜多?”在枝頭上忙着摘果子的果園回頭,“哇!真的是宜多!”幾個縱身,就飛到了錢宜多的身邊,“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果園圍着錢宜多又跳又叫。
看着真心爲他的歸來歡喜的果園,錢宜多忍不住鼻酸,一把拉過果園,給了他一個結實的擁抱。“果園,我好想你!你有沒有想我?”
“當然有啊!”果園也緊緊的抱着錢宜多——雖然,他大部分的時間都被無影給佔據了,可閒下來時,他就特別特別的想宜多和小印他們,“想死我了~”果園大聲的嚷嚷着,讓錢宜多破涕爲笑。
“我也很想你,只是還沒死。”錢宜多胡亂擦了把自己臉上的淚,推開果園,“難得啊,無影不在這裡。”
“他呀,在另一邊——你們不在的這幾天,我們可忙了!”剛好是秋收季節,“幸好我們的功夫都練得差不多了,派上了大用場~”果園的手臂劃了一個大大的圈,表示那用場有多大。
“那就好~”拍拍果園被曬得紅撲撲的臉,錢宜多覺得心情好了很多。
“小印他們呢?怎麼沒回來?”看看錢宜多的身後,果園確定只有錢宜多一個人。
“他們呀,還有事,等忙完了,纔回來。”錢宜多挽着果園的手,往剛纔那棵樹走過去,“我呢,也不是那麼喜歡玩,而且想你們最近一定忙壞了,就索性回來幫你啦~”看着果園笑眯眯的,錢宜多愛嬌的問,“怎樣?我好吧?”
“恩~宜多最好了~”
“是麼?”誰知果園尾音未落,風無影無波無浪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擡頭看看前方樹下站的人,果園連忙屁顛屁顛的跑過去,巴在風無影手臂上:“宜多最好,無影則是對我最好的人~”關鍵時刻,果園可是一點都不傻。就算不明白自己爲什麼特別在意風無影,果園還是本能的學會能讓風無影開心的說話方式。
“……”這倒是沒有錯,對別人而言,我算不得什麼好人。不過,風無影看着錢宜多在心中默默思量,對別人而言,錢宜多更算不得什麼好人吧?他應該……算了,和我沒關係。
連果園,多知道兄弟和特別的人之間,孰輕孰重!原本挺不滿果園對風無影的特別的錢宜多,突然開始欣賞果園的這種行爲。然而,這又讓他想起某人,心情開始低落。
“宜多,你不高興哦?”果園的動物本能十分靈敏,立刻發現錢宜多低落的心情——這下怎麼辦?兩個人都不高興,我應該想辦法讓誰高興呢?果園很用力的想着,手卻始終沒有放開風無影的手臂。
“沒有啊~我只是坐了那麼久船,有些累罷了。”錢宜多看了眼似乎也聞聲過來的柳懷谷與無名氏,笑了,“你們呀,先忙~我先回去歇着~明天再開始幫你們啊~”跑得飛快的他,只怕在自己最愛的兄弟和師父面前落淚。
“這孩子……”回來還沒跟我好好打聲招呼呢,居然就那樣跑了!無名氏和柳懷谷對看一眼,二者皆若有所思。只有風無影又拉着果園,重新工作去了。
“無影,你已經完成自己的任務啦?好厲害啊~”果園看着幫自己摘果子的風無影,很是崇拜。
“認真點。”聽着果園毫無保留的讚美,風無影覺得自己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但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哦!”無影就是這麼無趣……可是,我就是最喜歡無影了!果園在心中偷着樂。因爲他知道,風無影對他有多好——即使別人都說他傻,但他其實還是很清楚的~他可是判斷力一等一的狼族之王的孩子呀~哈哈~~~
錢宜多決定,既然自己下定決心,要忘記那個人,那就要忘得徹底!這樣時時牽掛,擔心對方過得不好,或者因爲想起他就想掉眼淚的日子,他再也不要過了!他因爲自己的弟弟妹妹而捨得放開我,那我也有可以讓我忘掉他的兄弟呀!我不是什麼偉人,只是一個平凡而自私的人而已。錢宜多摘下一個果子,笑笑的往果園身上砸,所以憑什麼我快樂的日子不過,卻要活在對他的思念中呢?
“宜多!你居然敢扔我!”
“爲什麼不敢~”
“哼!我也要扔你!”可惜,果園的手法根本就比不上用慣銀針的錢宜多,屢屢失利。
“我纔不怕你呢!你繼續啊~”
“……”纔不上當呢!果子扔多了,老爹看見,可是會念我的!果園朝錢宜多做了個鬼臉,就乖乖的繼續幹活去了。
“沒意思……”錢宜多隻好也乖乖幹活。
“你說什麼?宜多回去了?”李印的音調有些微的上揚——不會吧?他的直覺怎麼該死的那麼準呢?才寄出那封信不久,就聽到這樣的消息。
“是這樣沒錯。”藍令終於沒有再搖他的扇子了,“我走之前,有告訴宜多我家在杭州分站的地址。宜多是到那,要人安排他回去的。所以,我比你還快知道消息。”這不,一知道就來告訴小印了——宜多他那麼喜歡李凌日,這回居然自己一個人回拈花島去了。他們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了。
“……”李印沉思了一會,“克己,我們這回的行程,還剩下多少。”
“都差不多了。”王克己也有些着急,他們都知道宜多的極端,萬一他……“我想,一次回來,走訪過那麼多個城鎮已經夠了。而且你也還小,不急不急,剩下的,以後再說?”
“我也是這個意思。”李印看看藍令,“你呢?玩夠沒?”
“這些人事物都很美,只是與第一美人相比,還是有些距離。”藍令笑笑,卻沒有進眼裡,“不如,我們就回杭州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那麼,現在就出發?”
“恩,反正也沒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