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樺無意地眯起眼,目光定定地追隨着那中央的身影而動。不知是不是爲了完美表演的效果,他這次居然沒有選用熱兵器,攻勢全然依靠手中那柄一臂長的野戰刀。士兵自覺地追隨其後補充火力掩護,這讓他得以一馬當先衝陣,所到之處儘是血肉橫飛。
這場景讓江樺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怪異感。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樑秋的刀法,那些看似眼花繚亂的白刃戰在他看來也不過是最初級的模仿,每個動作都有着漏洞,恐怕還是跟暗地裡觀察偷學的一鱗半爪。但他用起這些招式時的力量那麼充沛動作那麼靈活,絲毫沒有被歲月打磨過,跟記憶中曾經的那個男人…如此相像。
如果那個真正的白狼沒有經歷那些遭遇,恐怕也本該是這樣的吧。
他捏緊眉心讓自己思維迴歸正常,現在可不是思慮那些事情的時候。只有他能從那刀法中看出破綻,意味着只有他最清醒,因此必須清醒地記住中央的那個男人…名爲甲。
他們也同樣參與了這場騙局,但到現在爲止他們還沒有收到任何類似訊號的東西,連用於通訊的無線電都已經被屏蔽,而在場上的甲似乎沒打算對此採取任何措施,就像完全忘了他們兩人也同樣參與了這個計劃一樣。
但除此之外他做的可謂是天衣無縫,每一個時間點每一次變動都被完美的掌握在內。原獸的打擊面比起城內更加精準,第一波便瞄準了所有的外圍指揮官,用閃電戰式的進攻將其一舉殲滅,但他們沒有想到人類這邊也同樣有着一張隱藏牌,而現在內奸跳反了。
又一次悲鳴響起,中刀的一級種垂死掙扎地甩着頭,卻只是借出了一股託力讓甲輕鬆地藉機抽刀跳回地面藏身在掩體周圍,立刻就有響應的保鏢後退護住他左右。地面上已然佈滿彈痕和血跡,爆發出的戰力生生打出了一片空隙,野戰車藉機開了過來,停在大樓門口。
“白狼,北面的大道已經開出來了。”前方的一名隊長抹去臉邊的鮮血,急匆匆地奔過來向他報告。只是一壺茶的功夫,這個臨時頂上的指揮官已經用執行力征服了所有前線的戰士,也是他們唯一可信任的選擇。
甲朝他們點了點頭,收刀轉身走向野戰車邊,接過一柄烏茲衝鋒槍的同時開啓了車門:“現在開闢的道路只是暫時的,下一波原獸很快就會上來重新封閉路口。在他們被調過來之前,不要多想往終點的方向開就好。”
他同時囑咐了在駕駛座上打戰的司機和被堵在裡面的代表們,說完便開始迅速而有序地將這些大人物一個個送入車廂。方纔他們還都一致地坐在會議桌上,現在這個男人卻已經拿起了刀槍,瞬間就變成了另外一種關係。
“你…真的要留下來麼?”最後一人鑽入車廂前遲疑地看着他,沒有關上車門,“以現在這個勢頭,保持住火力的話應該能堅持到這輛車離開,你一起上來的話…”
“這些原獸不是簡單的入侵,不會只用一種攻擊模式。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更換一種陣型,而我們也必須隨機應變。沒有大局上的指揮,情況只會是之前的重演。”
“你這麼有信心拿下?”
“當然沒有。如果只憑一個我就能完全掌控這一番局面的話,天子城也不會變成那個樣子了。”甲轉頭看着在自己手下平穩運作的隊伍,“但現在,這個位置只能由我充任了,不是麼?”
“樑理事,這麼說很抱歉,但是…”代表咬了咬牙,“實際上,我們來這裡之前就看過了你的檔案…你原本擁有過軍銜,但已經被取消了,而且因爲一次重大違規還被劃爲戰後的終身查看對象。從這一點來說,你現在的行爲是干涉軍隊事務,就算這一切結束…你也逃不了再上一次軍事法庭,二次違規的結果不會好看。”
“謝謝提醒,你的好意我都明白。不過有些事情是不該去考慮結果的。不去做的話,本身就是最大的失敗。”
“你…”代表睜大了眼看着這個面色平淡的同僚。他們在來到這裡之前就把這人過去不可告人的秘密摸了個透,不動聲色地對他設下了一個陷阱。但現在對方的表情像是對這一切瞭如指掌,並且雲淡風輕。
“替我向中央問好。很久沒見過他們了,不知道還記不記得當初的那些名號。如果忘掉的話…就把這裡的事情按白狼的名號上報吧。”
背後高爆炸藥的火光將天空燒紅,他在熱風中將那人推入車廂,反手合上車門。
“再見,先生們。”
車門發出上鎖的輕微哢聲,車輪伴隨發動機啓動的鳴響騰起煙塵。被關進裡面的人急急轉身摸上車窗的開啓鍵,好像還想說點什麼,但甲在車窗搖下之前便已轉身,重新奔向隊伍之間,沒有給他們留下一點追問的機會。
空氣中的腥味變濃了,下一波攻勢來的比想象的還要快。周圍的士兵都不由得聚攏到了周圍等待下一步命令。甲順着爲他敞開的間隙越過人羣,走到最前方直面着滾滾而來的紅瞳海洋,衣襬被塵風吹得獵獵舞動。
“他這是什麼意思?”安年看着他轉頭像是在對手下吩咐着什麼,不由得皺了皺眉,“這搞得還真…有點悲壯,這不會是太子換狸貓,把真貨給提過來了吧?”
後面那句當然是玩笑話,他們是親眼看着甲怎樣將那張人皮貼上變臉換裝的,但到現在爲止甲的表現都太過正常…就是像真正的樑秋面對這種情況會有的做法。連那些文官都已經知道這前路的凶多吉少,這傢伙真有這麼視死如歸大義凜然?
兩邊遍佈四周的戰士開始回撤,順着越野車遠去的煙塵集中在道路兩側。經過前一波的打擊,無腦的原獸們也對這些人類有了本能的判斷,見人羣抱團並不敢直接貿然上前,而是謹慎地從前試探,但每次前撲都會換來一次有序的射擊,將他們重新壓在原地徘徊。
會議進行的地點在郊區,三面環山中央空曠。人和原獸就這樣在中心保持半里上下的距離僵持着,後者背靠礦山前者死守大道,全都在緩慢地調整着陣型,顯然下一波便是兩軍對壘的衝鋒。
“想打拖延戰放那些人逃走麼。”安年看出了這一番佈局的用意,進而搖了搖頭,“思路倒不錯,但軍隊這幫人可不是獵人,就這麼耗下去,確實能爭取時間沒錯,但耗盡子彈以後這些人也完了,在那之前我們還是要出手…你看到什麼了?”
最後一句話是對着江樺說的,在她說話的時候他卻是擡起了望遠鏡,緩緩掃過那流沙般變化的人羣,臉色隨即慢慢變了。
“沒那麼簡單。”江樺擡起眼來,“他已經不在那支隊伍裡了。”
“不在裡面?!”安年瞪大了眼,趕緊從他手裡拿過望遠鏡一通狂掃,果真沒在人羣內找到甲的蹤跡。她不死心地還想再看,卻聽訊號的槍鳴炸響。
緩慢流動的軍隊瞬間停滯,幾百人組成的隊伍同時怒吼出聲,吼聲與遠處原獸的嘶鳴混合,進而掀起了滾滾的沙塵。兩隊在同時動了,徘徊的身影直面向前。這是毫不掩飾的衝鋒,最前方的射手在同時開槍製造出扇一般長達幾十米的彈幕,衝在第一排的部分一級種中槍倒地,但後來着看也不看直直向前,幾百米的距離在幾十秒內迅速消失了,轉眼人和原獸便已同時混在了沙塵之中。
“好大的勢頭,這真是消耗戰麼?!”安年不由得蹲下了身,擡起手臂遮擋着撲面的細沙:“那傢伙…!”
“他在獸羣的北面,是單獨行動,沒帶任何人。”江樺低聲說着,擡起手指指向被凌亂獸影包圍的縫隙,一道影子正在以鬼魅般的步法從中飄過,在槍聲掩護下沒有被任何原獸注意到。
“這不是消耗戰,是聲東擊西。軍隊的攻勢只是爲他造勢。”他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不是直搗黃龍的話不需要這麼做,他要去的地方…”
他說到這裡忽然停住了,連帶着旁邊的安年也在同時眼神一變。前方的場面在逐步升溫,獸鳴人吼槍火震天,但他們還是聽到了另外一種異常的聲音…來自於他們耳邊掛着的無線電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