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風有些大,玉食給美景裹了披風,她的臉卻還是忍不住泛白。
前頭就是許子衿的墓碑,在一排排的石碑裡一點也不顯眼,上頭也就簡單刻了“許家子輩四子子衿”等字,面前的供果看起來都是許久也不曾換過了。
美景有些慌亂,她沒想到今日會來拜祭,所以連供果都不曾帶。幸好後頭的輕舟拿了水果上來,擺了盤,又點了香。
“王妃與玉食姑娘在這裡便好。”許子璃道:“山水跟我過去說話吧。”
沈山水點頭,也想着留點地方給姐姐和子衿哥哥單獨說話,便乖乖跟着許子璃走了。
玉食退了幾步,遠遠看着自家主子跪在那石碑面前。
她以爲會聽見很悲痛的哭聲的,誰知道等了許久,美景都只是靜靜地跪坐在那前頭,伸手將墓碑上的泥一點點抹去,然後叩了三個頭。
山風拂過,玉食一點聲音都聽不見,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卻能感覺到她在和那墓碑說話,背脊挺直,像面對自己最尊敬也最愛的人一樣。
“三少爺,您方纔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嗎?還是燕王爺讓您來幫忙勸姐姐的?”
沈山水站在許子璃面前,低頭看着他道:“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許子璃輕笑:“你的洞察能力了得,將來必成大器。”
山水皺眉:“您這是默認的意思?”
“不管是什麼意思,都是爲你姐姐好。”許子璃道:“你在她身邊,也該多開導她纔是。”
“嗯,我明白。”下意識地點頭應了,沈山水愣了愣,又看他一眼:“……一個不留神,總是容易將您當成四少爺。”
許子璃一怔,笑着搖頭:“我不是他。”
“我知道。”沈山水一本正經地道:“您要是子衿哥哥,怎麼可能捨得把姐姐拱手讓人。”
輕舟一震,下意識地想攔着沈山水叫他不要說了。
許子璃卻擡手示意無妨,眼眸深深地看着他道:“子衿其實……也是個很自私的人。”
自私到寧願瞞着她,也不願讓自己在她心裡的美好全數崩塌。他本來可以更直接更徹底地讓美景看清他,放下他。然而…你瞧,不管是多好的人,總也是會虛僞的,他自私地選了更困難的法子讓美景自己去忘記,沒能幫她個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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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活着的,終究都是凡人。
沈山水沒聽懂這句話,還以爲他在應和自己,跟着嘆了口氣。
美景在墓碑前頭跪了很久,等起身離開的時候,心裡的一塊大石頭好像終
於放下了一般,表情平靜。
“我想通了。”她對許子璃道:“多謝三少爺今日教誨。”
許子璃垂眸:“教誨不敢當,王妃想通了就好。不過對於未來的路到底要怎麼走,王妃可有打算?”
美景抿脣,看看旁邊的沈山水,想了想,還是坦然地道:“燕王爺已經說好要與我和離,所以未來的路得我一個人想辦法,自己走。”
沈山水一愣,許子璃也忍不住微惱:“王爺要與您和離?您確定麼?”
“嗯,他自己說的,我試圖挽回過,但是他很堅持。”美景聳肩,心裡一陣輕鬆:“既然他這麼堅持,我也沒必要死纏爛打啊,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吧。”
按住了木輪,許子璃搖了搖頭:“王妃,在下敢問一句,您對王爺一點感情都沒有了嗎?”
美景一愣,抿抿脣。
感情這種東西,從來不知道由何而始,也不知道因何而終。她對宋涼臣的感情從來沒有清晰過,每次要生出點枝葉,都會被大風捲斷,到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對他還有沒有感情,是什麼感情。
“不管有沒有,他不要我了,我還能貼上去嗎?”沈美景道:“是陌桑曾經說的,愛一個人可以,但是怎麼也不能失了骨氣。”
陌桑……許子璃伸手捂了捂眼睛:“人無論什麼時候都要有骨氣,這句話是沒錯的,但是並不適用於有情人之間的爭吵。因爲一處不合便要分開,感情還在卻犟着不回頭的,不是骨氣,只是賭氣而已。而這種賭氣,八成沒有什麼好結果。”
美景下意識地軟了下來,小聲問:“三少爺是覺得我應該死纏爛打?”
“不是。”許子璃嘆了口氣:“這件事,我還是找燕王爺談談,不是你的錯。”
女人賭氣也就算了,天性。但是堂堂七尺男兒還這麼幼稚鬧和離,宋涼臣是當真不擔心自個兒把人擄回來是麼?
都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一事不對便鬧着“我不跟你玩了”。小孩子的感情好修復,大人的感情卻是容易生裂縫的,動不動用分開來試探對方對自己的感情深淺的人,再濃的感情,最後都會脆弱破裂。既然還有感情在,那遇見問題的時候,就不能先想想怎麼解決嗎?
沈美景乖乖地點頭,跟在他們身邊走着,心想今兒自己也是不太正常,怎麼被三少爺訓得一套一套的,還說什麼就聽什麼了。
肯定都是他這一身黎色青煙袍給害的,果然不是白穿的,有陰謀啊有陰謀!
下了山,心情莫名好了不少,美景朝許子璃行禮:
“多謝三少爺今日之言。”
許子璃別開眼沒看她,只點頭道:“王妃今後,多保重。”
“好。”美景只當客套話應了,頷首作禮便轉身去湖邊找妙回。
沈山水跟在她後頭走,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輕舟推着許子璃在湖邊沒動,隔得遠了他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覺得那湖上的煙波更濃了些,映着三少爺那一身衣袍,彷彿就是子衿哥哥,在安靜地看着姐姐走遠。
莫名的,他竟然覺得有些失落。
妙回還在湖邊的亭子裡坐着,見他們終於回來了,便迎了出來道:“王妃,咱們現在要回府嗎?”
“嗯。”美景微笑點頭:“回去休息吧。”
妙回的表情有些古怪,一把扶住她道:“不如再在外頭散會兒步?”
“你想散步嗎?”美景好奇地看着她:“可是我累了,想回去躺會兒。”
玉食看了看妙回:“瞧妙大夫這表情,可是有什麼事情?方纔咱們去了這麼久,王爺沒派人來尋嗎?”
“派是派了。”妙回下意識地看了美景的肚子一眼,猶豫了許久才道:“不過來人說,王爺帶了一位姑娘回來。府裡熱鬧的話,也不利於王妃休息,還不如在外頭多走一會兒。”
姑娘?
美景嘴角微抽,頓了一會兒,嘆息一聲道:“男兒家,到底是經不住容顏誘惑,王爺的後院空得很,多一位姑娘也不怕,不過你說得對,咱們還是去別處走走吧。”
玉食跺腳,暗暗罵了一聲,扶着美景道:“主子,奴婢覺得王爺這一招十分明顯,是想故意讓您生氣的,您覺得呢?”
“你也太會替我自作多情了啊。”美景笑了笑:“王爺想娶誰想納誰,不管我是不是王妃,都是沒有權利阻擋的。”
他有權他任性,娶個十個八個的,只要養得起,又有什麼不可以?
說是這麼說,懷着身子的小氣孕婦還是忍不住沉了臉,拉着玉食和妙回就上了馬車,吩咐車伕道:“往最熱鬧的街上去轉轉,不用急着回王府。”
“是。”車伕應了。
玉食轉了轉眼珠子,看着美景道:“主子,奴婢聽聞,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一個人,其實很簡單的。”
“怎麼個簡單法兒?”美景撇嘴。
“是上回遇見的一個喜娘說的,這夫妻之間啊,若是會吃醋生氣,因着對方對別人好而難過,那就是喜歡了。”玉食俏皮地道:“光是喜歡還不夠,若是能容忍對方,懂得讓步,那便是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