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硬氣就在這句話裡消失得乾乾淨淨,玉樹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奴才現在就去。”
宋涼臣輕咳兩聲,拿書擋了臉。
第二天未時兩刻,美景接到了許子璃的邀約,請她去遊湖。
“這……有些不妥吧?”玉食瞧着那帖子,微微皺眉:“您如今還是王妃呢,單獨去見外姓男子,於禮不合。”
美景點頭,將帖子遞到沈山水手裡:“你去見見許三少爺就好了。”
“王妃可以與令弟一起去,王爺也不會介意的。”玉樹在旁邊輕聲道:“王爺今日進宮,特意吩咐奴才陪着王妃,怕王妃無聊。”
怕她無聊?美景挑眉,平時在府裡也不見他過來看她啊,這進宮去了反而還特意讓玉樹來陪着她?
“王爺這是別有用意吧?”眯了眯眼,美景看着玉樹:“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玉樹一驚,低着頭不敢吭聲。這王妃的直覺實在太準了,這都能看出來?那他現在該怎麼說纔好?
不等他開口,沈美景卻已經一臉瞭然地道:“他進宮去,皇上勢必會送他美人姝女,所以讓你來擋着我,怕我衝進皇宮麼?”
玉樹:“……”
這個說法還真是完美,他怎麼就沒想到呢!
“真是擔心多餘,皇宮哪裡是我可以闖的?就算他再納,也已經不關我的事了。”嘀咕了一聲,美景站起來道:“既然王爺都不反對,那我便與山水一起去見見三少爺吧。”
“好。”山水應了,等她更衣。
最近錦衣心情不好,美景特地放了她的假,讓臨風帶着她去京城四處走走,所以身邊就只有帶着妙回、玉食和山水。
許子璃約她在煙波湖上相見,岸邊停着畫舫,上頭只有他與輕舟兩個人。
按照規矩,美景帶了山水和玉食上去,妙回留在岸邊小亭裡等着。
“三少爺。”美景微笑着看着他:“難得見你出門。”
許子璃坐在畫舫的一側,腿上搭着毯子,擡眸看着她,輕輕一笑:“秋意正濃,這煙波湖上景色怡人,不看便可惜了。”
美景微微一怔,擡頭看着他,總覺得這人應該是站着的,而不是坐在木輪椅上。一身黎色青煙袍共湖光一色,當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
沈山水在後頭伸頭,看了許子璃一眼,疑惑地問:“三少爺怎麼也愛穿這一身衣裳了?”
黎色青煙袍,向來是許子衿的最愛。
許子璃看着沈美景道:“想着是要說有關於子衿的事情,便還是穿了這一身來,王妃看着,是不是也覺得親切?”
美景愣住了,微微皺眉,別開眼:“三少爺有什麼話都可以直說,不必這樣打扮。”
畫舫裡有桌椅,她與山水一起坐下,輕舟便也推了許子璃過來。
許是因爲穿這一身,他實在太像許子衿,美景沒敢看他,只轉眼看着湖上。沈山水倒是一直皺眉,不停地掃視着許子璃。
“許子文出事了。”
給衆人倒了茶之後,許子璃輕聲開口:“父親執意與他斷絕了關係,將他趕出了許府。老太太還想護着的,沒護住,被賭坊的人打斷了腿,不知抓去了哪裡。”
美景一愣,繼而笑了:“許老爺還是一如既往的英明果決。”
“我會繼續盯着,直到聽見他喪命的消息。”許子璃淡淡地道:“等到他不得好死,子衿的仇纔算是報了。”
“……”沈美景沉默了一會兒,問:“你也覺得子衿的死,與許子文有關?”
許子璃點頭:“許子文是嫡長子,又一向有老太太在後頭撐腰,看不順眼子衿已經不是一兩年的事情了,先前在下沒有告訴王妃,是因爲王妃也奈何不了他,但是沒想到,燕王爺竟然出手了。”
沒有宋涼臣在後頭撐腰,賭坊是斷然不敢跟許家人撕破臉,鬧成這樣的。
想了一會兒,沈美景倒是有些釋然了:“原來真相當真如此,我還以爲是燕王爺在敷衍我。”
“王妃怎麼會這樣想?”許子璃挑眉。
“因爲他給我的感覺就是急於處理了這件事,而且,抓出幕後兇手和處置起來,也太快了些。”美景撇嘴道:“難免讓我多想。”
許子璃笑了笑,她不看他,他便可以毫不掩飾眼神,坦蕩地望着她。
“燕王爺畢竟是王爺,做起事情來自然比我們容易得多,只要他想做,不管明裡暗裡,許子文都逃不掉。他是想讓您寬心,所以急於處理,卻怎麼還惹了您懷疑了。”
想想好像也是,隻手能遮半邊天的燕王爺,要處理一個許子文是當真很簡單。美景點點頭,輕笑道:“那倒是我誤會王爺了。”
已經……算是給他報仇了嗎?
垂了眸子,美景看着粼粼的湖水,有些失神。
從嫁去燕地開始,她就是抱着以後要救山水和查清子衿死亡真相的目的去的,可現在當真什麼都做完了,她卻有些空落。像是生命裡少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
“王妃現在,能放得下子衿了麼?”許子璃輕聲問她,聲音都跟子衿一模一樣,恍惚間讓她覺得是許子衿還坐在她身邊。
要怎麼放下呢?美景看了玉食一眼,也不打算顧忌什麼了,低聲道:“三少爺也想讓我忘記他嗎?”
許子璃搖頭:“不是忘記,是放下罷了。逝者已矣,長久被人如此惦記,怕是連輪迴也入不得。”
美景一震,終於回過頭來看着他,皺眉。
他的意思是,她會阻擾了子衿的輪迴?
“昨日我夢見他了。”許子璃低眼看着自己的手道:“他說仇既然得報,塵事便也都可以放下,願王妃後半生不再噩夢相伴,能一世長安。所以今日,在下請王妃出來,便是想轉達子衿的心意。”
“他……”美景紅了眼,抿着嘴說不出話來了。
若是別人來給她說這一番話,她一定會以爲是誰派來的說客,胡說八道。但是今日,竟然是許子璃在她面前,穿着黎色青煙袍,如此對她道。
山
水拍了拍她的肩膀,也說了一句:“雖然我也很喜歡子衿哥哥,但是到底已經去世這麼久了,姐姐還有新的日子要過,該把他慢慢放下了。”
“要怎麼放?”美景委屈地看着他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他一直在這裡,在心裡,想起他便有好多畫面自己跳出來,我攔都攔不住。”
許子璃搖頭:“子衿與您曾經,也沒有太多刻骨銘心的事情,不過是因爲他死了,所以您格外放不下,平心而論,燕王爺當真比不上許子衿嗎?”
美景皺眉。
她知道,宋涼臣對人好起來也當真是極好的,但是……
“您一向聰明,但是在子衿的事情上,太過執拗了。”許子璃淡淡地道:“本來是可以留在心底安靜地懷念,偶爾想起,會心一笑的人,您偏生將他變成了自己的枷鎖,捆着自己不讓自己繼續往前走。子衿要是還在,也一定會責備您。”
是她太執拗嗎?
“您若是清醒一點,就該明白,活在當下纔是最重要的事情。放下不等於忘記,您可以記得並依舊那樣愛他,但是有新的人在身邊,便不能將他放在頭等的位置,不許任何人觸碰。”
許子璃的聲音很溫柔,像是很久以前許子衿教她道理的時候,顯得很囉嗦,但是又讓她想一直聽下去。
“前面上岸,可以去到子衿的墓前。”
畫舫行進,許子璃道:“王妃還沒去看過吧?”
美景呆呆地點頭,許家的祖墳就在這煙波湖盡頭的山上,但是她一直沒能去成。
“那便去看看,也算跟他道個別。”
許子璃低聲道:“他已經不能繼續陪伴您了,所以即使有一天,您不再愛他,他也不會怪您的。”
沈美景笑了笑,紅着眼睛看着他:“你這樣一說,我可真是無恥,愛上了別人,還要他來寬恕我?”
許子璃回視她,眼裡像是聚集了湖上所有的煙波,溫柔地道:“他……也是希望您能過得好的,無論今後誰在您身邊,無論您身在何方,若是死了之後能有神力,他也一定會拼盡全力保佑您。”
“所以您沒什麼好顧忌的,跟着自己的心走便是了。人生這麼短,若是不按照自己真實的想法去做,那豈不是蹉跎了?”
美景抿脣,點點頭:“真不愧是雙生的兄弟,三少爺與他一樣,說起話來,總是讓我無法反駁。”
“那是因爲,我與他說的,都是對的。”許子璃又笑了,身後的輕舟卻是皺眉,輕輕吸了一口氣。
主子見着王妃會高興,他起先是希望主子能與王妃多見見的,但是若主子每次都要這般笑,他寧願……寧願王妃早些離開。
主子的溫柔,從來不想着剩一點給自己。
畫舫在岸邊停下,幾人一起下去,往山上走。輕舟知道,這大概是自家主子與燕王妃的最後一段路了。
瞧着燕王妃輕鬆了不少的表情,他閉眼。
解鈴還須繫鈴人,鈴鐺要解開了,她卻始終不會知道許子璃到底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