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純正的古代婦女來說,日常的娛樂活動就那麼幾樣:繡花、吟詩作對、畫畫下棋、出門訪友,其中出門訪友又佔了極大的比例。不出門就相當於極大地空|虛了他們的生活。
但對於一個從現代宅到了古代的孫芷妍來說,不出門不僅不難爲人,相反還極大地滿足了她不挪窩的習慣。
那日答應下了順親王夫婦讓她閉門不出的要求,果真就過起了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
一日中午,孫芷妍用過朝食後看着外頭溫熱的春日陽光,忽然就不想繼續悶在屋子裡打盹。
於是,她拉着幾個平常比較親近的宮人跑到花園裡玩耍。既然是春日,那肯定要幹些兒春天該乾的事情。
選了一棵花開得正盛的梨樹,鋪了佈擺上茶點吃食,剛吃過東西肚子還飽着的孫芷妍卻不打算享用這些精緻的小東西,而是拿了網兜開始撲蝶,銀鈴般歡快的笑聲很快就在花園裡響了起來。
興致上來的時候,孫芷妍還停下撲蝶的動作,坐在梨花樹下爲撲蝶的宮人們一拂古琴曲。
氣氛正好,花香正濃,蘭姑姑捧着一封蠟封完好的信突兀而入,打斷了衆人的動作:“公主,駙馬爺的家書到了。”
孫芷妍聞言側目,默默數了數日子,發現距離上一封家書寄回來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月,新的家書該是要到了的。
說來在她近三個月的宅女生活中,祈福抄經、春困打盹是基調,來自姜陸的家書則是偶爾的變奏曲。
接過蘭姑姑手裡的家書捏了捏,孫芷妍毫不意外地發現這家書一如既往地厚,揮了揮手讓聚集在花園裡的宮人們都散了:“今日便到這吧。”
她得回去給姜陸回信哩。
信上的內容大概都還是那些,先是與她描述了邊關的生活,軍營的景象,然後就會用一些讓人見之臉紅的話語述說對她的思念……最初的時候孫芷妍看信的時候還會像做賊似的生怕別人看到內容,現在見得多了,也就也不會覺得臉熱了,坦蕩蕩地當着蘭姑姑的面一字一句的看起來。
隨着信一起寄過來的還有一樣或者幾樣別出心裁的小物件,這一次的是一副姜陸親筆畫的月下美人圖和一支珍貴的琉璃纏絲釵。
畫上富有情意的附了詩,大意是想要親眼看她帶上那支晶瑩剔透的釵子,與她共剪西窗燭。
真真是……放到了現代就是一個撩妹滿分的行爲啊。
孫芷妍仔仔細細地收好了姜陸寄回來的信,鋪開宣紙給姜陸回信,風格一如既往的簡潔,只有五個字——
咳,妾心甚慰。
“去庫房裡取些新制的肉乾,再找個手腳伶俐的把信和肉乾送到驛站,走軍隊的路子。”孫芷妍一邊輕巧地封好信封,一邊吩咐道。
邊關生活清苦,她想了許多法子幫着改善姜陸在軍隊裡的生活水平,避免再次見到姜陸的時候,他又像婚前出征的那一次般瘦成一根竹竿兒回來。
“諾。”
這廂伺候的宮人剛取了信出去,那廂負責外院的大太監就滿頭大汗地闖了進來,他跪在地上,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發了青:“公主,邊關來了人,說是……說是軍中出了奸細,駙馬爺帶着人馬追擊叛軍的時候,遇上了敵軍,全、全軍覆沒……”
全軍覆沒……孫芷妍覺得自己像是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聽清,天旋地轉間,只有全軍覆沒四字不斷地在腦海中迴響、再回響。
“公主!”
“公主!”
“公主!”
……
宮人們本就慌了神色,孫芷妍沒有半分徵兆地往後倒下更是讓她們失了主心骨,幸而還有一個經驗老道的大太監和蘭姑姑在,她們二個一人厲聲控制了局面,遣人去請常駐在公主府上的太醫,一人二話不說去了齊國公府請能主事的人。
等到齊國公夫人並姜太夫人過來,宮人們面上雖然還有些兒驚惶,但行事已經有了條理。任誰看了也要誇讚一聲不虧是宮裡出來的。
“這……太醫,公主沒事吧?”齊國公夫人雖然沒暈,但心裡也沒有好過多少,畢竟是她眼睜睜看着長大的表弟,說不傷心是不可能的。
奈何齊國公一接到消息便入了宮,姜太夫人是個不管事的,眨眼她就成了齊國公府的定海神針。大長公主那兒她還沒敢透露消息,就聽得公主府這邊孫芷妍倒下了。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哪怕寧安公主身份與平常貴女不同,但想必也是逃不出以夫爲天的,如今天塌了,齊國公夫人怎麼也不敢說寧安公主只是一時接受不能暈的。
若是寧安公主的身體跟着出了什麼事,皇家就該問責齊國公府了。
“夫人,臣瞧着是喜脈,已經有三個月了。”太醫也知道情況不比平常,半句恭喜的話也沒敢說,臉上無喜無悲,生怕表情一個不對就惹禍上身。
“喜脈?”一時之間齊國公夫人也不知心情是喜是悲。姜陸去了,但好歹在世間留了血脈……她神色複雜地看着孫芷妍的肚子,好久才讓人給了太醫賞錢,又叫了人去皇宮裡報信。
孫芷妍暈也暈的不安穩,夢裡一時一個樣,全是些不好的景象,驚醒以後又聽到齊國公夫人的呢喃,掙扎着從牀上坐起,跟着重複道:“喜脈?什麼喜脈?”
“弟妹醒了?”齊國公夫人看見孫芷妍大起大落的動作頓時一驚,連忙扶住她,見她坐得安穩了,才解釋道:“你有身子了,三個月,必定是……”二弟出征前不久懷上的。
齊國公夫人猛得頓住,不忍心繼續說下去。
姜陸在戰場上犧牲了,屍體面目全非,孫芷妍的懷孕在旁人看來或許是老天爺對姜陸的最後一絲憐憫,可是對孫芷妍和尚在腹中的孩子而言,是更加心苦。
孫芷妍聞言摸了摸肚子,心底升起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好像姜陸的死以及她的懷孕都是夢一般,醒過來了,就還是原來的模樣——她還在等着姜陸回來,在有家書來的時候惡作劇般地只回上幾筆。
齊國公夫人看到孫芷妍滿臉放空的樣子,心中憂慮更甚,卻不知道該如何開解她,乾巴巴地說了句:“弟妹節哀,二弟想必也不願意看到弟妹這般傷心。”
放空的思緒一下子就被拉了回來,孫芷妍像是被放了慢動作一般緩緩看向齊國公夫人,一字一頓地問道:“姜陸真的去了?”
齊國公夫人躲開孫芷妍的目光,雙手藏在袖中大力相握,指尖都範了白,她說話的聲音極輕,好像這樣就能讓孫芷妍少一些悲傷般:“真的。”
“……他,怎麼走的?”孫芷妍問着,眼淚忽然就盈滿了眼眶,如同短了線的珍珠般不斷地滾落下來。
原來是真的,姜陸死了。
“太子與外族串通,幫着外族的士兵混入了我朝的軍中,後事情敗露,駙馬領兵追擊,遇上了埋伏,全軍覆沒。”說話的是匆忙趕到的順親王夫婦,孫明澤滿臉悲痛,顧不得男女有別,俯身抱住哭泣的孫芷妍。
他沒有說,這埋伏,也是太子與外族串通好的。殺夫之仇自有他替妹妹揹負,如果可以,孫明澤希望孫芷妍能夠快活地過一輩子。
孫明澤沒有明說,孫芷妍卻猜了個大概:“是太子乾的對不對,他不顧兄妹之情要對我們趕盡殺絕了?”
她知道自古以來奪嫡可以讓人無情,卻不知道燕朝也那麼無情,更不知道太子能狠到對所有人出手,連她也不放過!
何語然知道自家夫君的意思,見狀立時上前握住孫芷妍的手,安慰道:“妹妹別想太多,如今安心養胎纔是頭等大事。”
“你們只說,是與不是!”一直以來孫芷妍都是平靜的,唯有現在,如同一頭被人侵佔了領地的幼獸般尖銳地發出鳴叫。
“……是。”孫明澤便是有鋼鐵的心臟也不忍心再隱瞞,嘆了口氣承認了。
體內的力氣被抽乾,孫芷妍軟綿綿地倒在孫明澤的懷裡,眼底迸發出極致的恨意。
她有多傷心姜陸的死,如今就有多恨太子。雙眼無神地盯着帳頂,平淡道:“我們別讓太子登上皇位了好不好?”
一種天涼王破的語氣,透出了無盡的悲涼。失去的已經回不來了,即使從太子身上找補了,也不再是原來的樣子,可是……不讓太子付出代價她怎麼能甘心呢?
“好。”孫明澤面色不改,孫芷妍說的那些大逆不道到了他的耳裡似乎和今天想要吃橘子糖不想要吃蜜棗的要求是一樣的。
孫芷妍閉上眼,腦海裡全是這些年她與姜陸的回憶,一幕又一幕,以前所有的惱怒都變成了甜蜜,所有的快樂都美好得讓她落淚不止。
從前她不願意生孩子,現在卻無比慶幸自己某一天的心軟,讓她能夠孕育一個她和姜陸的結晶。
她一直以爲她和姜陸只是搭夥過日子而已,有喜歡就已經足夠了。今天她才知道,她其實是愛着姜陸的,愛得把心都掏出來放在了姜陸身上。
她明白得太晚了,晚得她沒來得及把心拿回來,以至於……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