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那人倒地,端木贊只覺槍上一沉,腳下也是一個踉蹌,向前奔出兩步,勉強站穩。
衆人見他輕輕一動便殺一人,頓時齊聲驚呼。
他們哪裡知道,端木贊貌似有恃無恐,實則已是強弩之末。他出言相激,也不過是想令他們立刻動手,自己拼盡最後一分氣力,儘量多料理幾人,拖的時間越久,氣力消耗越快,就再也不能一戰。
驚亂間,有一人見他腳步不穩,心中頓時起疑,大聲喊道,“端木讚的腿受了傷,大夥兒齊上,將他斃了!”手舞棍棒,向前搶上。
衆人聞言,也都大聲齊嚷,“大夥兒齊上,他殺得了一人,殺不了我們這許多人!”
“對對,上啊!”
“上!”
呼喝聲中,十餘人盡數搶上,棍棒舉起,向端木贊身上襲來。
端木贊長槍斜指,只聽一聲慘呼,已插入一人肩頭。
那人大聲痛呼,手中木棍一揮,砸在槍上。
端木贊手臂一震,長槍脫手,已被那人一棍砸落。
那人手捂肩頭,連連後退,指着端木贊大笑,叫道,“他失了兵器,大夥兒快上啊!”
一句話,奴顏族十餘人都是大聲呼喝,一時間棍棒交加,向他劈頭蓋臉的砸來。
端木贊腳步疾疾後退,卻身形凝滯,難以躲開,不禁心中一嘆,暗道,“罷了!罷了!不想我端木贊英雄蓋世,卻死在這些人手中!”
左肩一側,將甘以羅放下,緊緊護在懷裡,任由棍棒在他身上雨點般砸落……
一片昏暗中,彷彿混沌初開,腦中閃出一線亮光,漸漸凝聚的神思,牽出身體的痛楚。甘以羅喉嚨一收,不覺發出一聲輕輕的呻吟。
“醒了!”耳邊,一個男子的聲音喜呼,“王上,公主醒了!”
“以羅!”沉厚的聲音,帶着濃濃的喜悅,由遠而近,是……如此熟悉!
甘以羅艱難張眸,茫然的眸光,漸漸變的清晰,對上端木贊喜悅不禁的雙眸。
“端木贊?”甘以羅無聲低語,腦中,卻尋不出一絲頭緒。
她記得,她逃離了王宮,逃入了大漠,一路上,佈下一個又一個迷局,只爲擺脫他的追蹤……
怎麼,他又在眼前?
難道,這一切,竟然只是她的一個夢而已?
身體微動,甘以羅想撐身坐起,周身傳來的痛楚卻令她再次摔入牀榻。
“以羅!”端木贊忙出聲阻止,側身在她身邊坐下,一手託着她的肩膀,小心扶起,靠上自己肩頭,說道,“喝些水吧!”接過奴僕捧上的水碗,湊上她乾裂的雙脣。
清涼的水流,滑過喉管,甘以羅如飲瓊漿,一口氣將水飲盡。
神思,漸漸變的清晰……
對了!
她想起來了!
是狼羣!
他們在大漠上遇到了狼羣,綠珠背主而逃,她和尚勤奮力拼殺,還有……
“飛煙!”甘以羅驟然雙眸大張,急切的回頭,瞪向端木贊擔憂的眸子。
“飛……飛煙!”仍然乾澀的喉嚨,艱難的喚出這個名字。如果,是端木贊救了她,那麼,是不是也救了飛煙?
“以羅!”端木贊低喚,手臂收緊,將她緊擁入懷,心底,帶着濃濃的疼惜。
“孤王……只來得及救你一人!”耳邊,似乎響起尚勤的呼聲,心中也覺悵然。
他並不知道綠珠背主一節,只道在自己趕去之前,飛煙、綠
珠二人都已飽於狼吻。
“我一人!”甘以羅無聲低語,珠淚滾滾而落。
“飛煙、尚勤!”雙脣翕張,喃喃的喚着這兩個名字,心,一片片碎裂。悲痛,一發不可收拾,不禁失聲痛哭。
她錯了!
是她的錯,是她執意要帶他們出逃,是她將他們帶上死路!
微微搖頭,閉上眼,耳邊,似乎響起飛煙和尚勤的呼喊,“公主,快走,不要管我們!”
這是她聽到他們說的最後的話,在生死關頭,他們只想催她逃離,竟然絲毫不顧惜自己的生死!
滾落的淚水,濡溼了端木讚的衣襟,難抑的哭聲,令他的心,一陣陣疼痛。
“以羅,是孤王去晚了!”一手在她秀髮輕撫,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俯首在她面頰輕吻,吻去那滾燙的淚水,喃聲安撫。
是啊,他去晚了!
若是,他能早到片刻,只要片刻!聚五人之力,便可支撐到救兵來援。
可是,他終究還是去晚了一步,非但救不了飛煙、綠珠,還臨難丟下尚勤。
若不是奇木及時趕到,就連他和甘以羅,也必然喪生在奴顏族的亂棍之下。
懷中女子的嗚咽聲漸漸低了下去,身體的虛弱,令她又沉沉睡去。
端木讚歎了口氣,輕輕將她放回牀上臥下,俯下頭,凝視着她蒼白憔悴的容顏,念着喪生於狼羣中的飛煙等人,心中暗暗慶幸。
那日,他衝入狼羣之前,放上天空的火炮,就是召集部族的號令。那號炮在夜間放出,在那空曠的大漠上,光亮百里可見。
那時,奇木向正南追出十日之後,終於確定甘以羅一行並未直接南歸,推斷下,便折向西南尋來。
那夜,號炮響起時,與他們相隔不過數裡,急急趕來,卻只見到滿地的狼屍。
奇木大驚之下,沿馬蹄蹄印追蹤一日,終於趕到蘑菇洲,在奴顏族人的亂棍下將他們救回。
此地名叫越流洲,距蘑菇洲不過半日路程,除此之外,方圓數百里之內,再無綠洲。
也就因此,這裡成爲北戎國屯兵的要塞。
端木贊得奇木相救脫難,將奴顏族亂民處死,便帶着甘以羅赴越流洲休養。
十餘日後,端木讚的王轅從蒼原洲趕來相迎,四方趕回的護衛護送王駕啓程回返王都。
北戎國深處大漠,北戎王王轅離開綠洲,便將八駕車馬,改爲四頭明駱共馱的王冕。
端木贊命人將王冕內的座椅撤去,只在王冕內輔上厚厚的羊皮睡墊,供甘以羅躺臥養傷。
甘以羅傷勢雖重,好在都是外傷,休養十餘日,氣力漸漸恢復。
端木贊見她神情悶悶,知道是爲了飛煙等人的事,也不多提,只是將兩側幃幔打起,與她共賞大漠風光,講些奇聞秩事。
而甘以羅哪有心情聽他講故事,眼中望着漫漫的黃沙,腦中卻始終是那一日,飛煙、尚勤陷身狼羣的場面,心裡暗暗默唸,“飛煙、尚勤,是我甘以羅對不住你們!”
避過白天的驕陽,王冕駱隊每日酉時末出發,辰時紮營。因走的是直接回返蒼原洲的路,半個月有餘就回到蒼原洲,倒是比甘以羅快馬出逃,還要快一些。
望着蒼原洲熟悉的山巒湖泊,甘以羅的心,一陣陣抽痛。
日後,再也不會有飛煙在自己身畔馳騁,笑鬧着超過自己,也再也沒有尚勤忠厚的笑容,給自己遞上裝滿清水的水囊……
宮門前,護衛隊撤去
,王冕徑直進宮,在承露殿門前停下。四駱跪倒,端木贊抱着甘以羅下來,向身後奇木道,“速傳太醫來替公主診治!”
奇木應命,躬身退下。
甘以羅纖眉微蹙,淡道,“本宮傷勢已無大礙,不必多此一舉!”身子輕掙,要掙脫他的懷抱。
端木贊輕輕將她放下,仍一手攬着她的纖腰,搖頭道,“那越流洲雖然有藥草,不過是一些尋常的傷藥,你外傷雖然好了七八分,卻瞧着精神不濟,人也蒼白些,還是好生瞧瞧的好!”揮手命王冕退去,親自扶着她進承露殿來。
踏入庭院,兩名奴僕奔前,在道邊跪倒相迎。
甘以羅心中詫異,問道,“爲何只有你們二人……”話說半句,只聽後殿傳來一聲長長的慘呼,“啊……”
甘以羅一驚停步,還沒有等她詢問,只聽一聲又一聲的慘呼接連傳來。
甘以羅愕然,問道,“後殿發生何事?”
兩名奴僕跪伏在地,只是連連磕頭,卻不敢回話。
端木讚道,“那六個奴才隨行服侍,卻照護不周,才令你受這許多苦楚,此時,應該是在受刑罷!”
甘以羅心頭一顫,踏上一步,一把將一人拉起,但見他臉色蒼白,額頭冷汗直冒,身子微微顫抖,破碎的衣衫下,露出道道血痕。
甘以羅心頭怒起,霍然轉頭望向端木贊,喝道,“端木贊!出逃是本宮的主意,不要說他們不知情,就是飛煙、綠珠二人也是那日才知道,你要罰,就連本宮一起罰罷!”
她向來知道,這些邑婁國的少年,都是一人犯錯,衆人皆罰。
當日,承露殿中八名奴僕,也隻眼前二人不曾隨行,此時這二人傷成這副模樣,另外六人可想而知。
端木贊見她發怒,微微皺眉道,“你身子不好,不要動怒罷!”環臂攬住她的身子,向仍跪伏地上那人一腳踢去,喝道,“見公主回來,還不快快服侍?”
那二人見了端木贊,早已驚的臉色慘白,被他一喝,更是嚇的三魂沒了七魄。這一腳踢在那人傷處,那奴僕悶哼一聲,卻不敢呻吟出聲,只是連連磕頭應命,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甘以羅見他殘暴,心中慍怒,一手將他推開,大步向後殿奔去。
只是她傷後體虛,剛剛奔出五、六步,只覺雙腿一軟,腳下一個踉蹌,向前撲跌出去。
端木贊疾步趕上,一把將她攔腰抱住,無奈道,“以羅,你自個兒身子不好,這些小事就不用管了罷!”
甘以羅回頭,雙眸噴火,向他怒視,咬牙狠道,“人命關天,在你端木贊眼裡是小事,我甘以羅卻不能坐視。此事由我而起,你若果真要罰,第一個罰的便該是本宮!”
端木贊見她情急,忙道,“你既然不忍,孤王饒了他們便是,也值得你生氣!”
回頭見隨身護衛立在門側,伸手一指,說道,“你去傳令,將那幾個奴才放了!”
護衛躬身應命,速速奔去。
端木贊垂目向甘以羅一望,見她仍然滿臉怒容,只得又向另一人命道,“喚人取藥,替他們療傷!”又向地上跪伏的二人指了指,說道,“將這二人一併帶去!”
見兩名奴僕隨着護衛離去,端木贊這才轉向甘以羅,說道,“這樣,你總滿意了罷?”
甘以羅倒沒料到他會步步退讓,微微咬脣,側過頭去。
端木贊微微搖頭,柔聲道,“這一路你也乏了,回去歇着罷!”俯身將她橫抱,大步向殿內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