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喧鬧,至酉時初,儀式方罷。端木贊端坐龍椅,剛剛受了百官朝拜,便聞宮門外報道,“王上,習將軍求見!”
端木贊忙起身道,“快傳!”轉出龍案,親自相迎。心知今日若非習橫出洲相迎報訊,待端木恭王位坐穩,再想逼宮,不知要多費多少手腳。
方在階上立了,但聞鐐銬噹啷聲響,習橫在前,甘以羅在後,兩側端木贊親兵護持,自殿門而入。端木贊一眼見甘以羅手腳上了鐐銬,不由一怔,問道,“爲何給公主上了刑具?”
習橫忙上前叩拜,回道,“這南紹公主一身武功,自當提防!”向後擺手示意,兩名親兵在甘以羅肩頭一壓,喝道,“跪下,還不參見吾王!”
甘以羅肩受重壓,不覺跪倒,背脊卻挺的筆直,並不下拜。擡眸見端木贊身穿龍袍,知他竟然輕易奪宮,不由心中大爲失望,見他瞧來,眸光一寒,轉過頭去。
端木贊凝目向她瞧了片刻,向親兵命道,“給公主除去刑具!”
“王上!”習橫大聲阻止,說道,“南紹與北戎爲敵,可喜王上擒得南紹公主,如今,正可以以她爲籌碼,令南紹降服……”今晨見甘以羅被端木贊護在懷中,他便心知肚明,此時只是想以家國大事說服,只要端木贊不認,縱然他與這南紹公主有什麼瓜葛,倒也無防。
哪知話說一半,端木贊卻擺手道,“南紹之事,孤王自會理會,但甘以羅已是孤王的女人,難不成,將軍要她戴着鐐銬服侍孤王?”
此語淡淡而出,在這大殿之上,卻如扔下一個炸雷一般。羣臣轟然紛議,竊竊不休。甘以羅不意他在這朝堂上公然提及此事,臉色陣青陣白,咬脣怒視。習橫臉色微變,挺身向前,勸道,“王上,敵國公主,豈能服侍王上左右?還請王上收回成命!”
端木贊搖頭道,“我北戎與旁國不同,自來男子只娶一妻,三個月來,甘以羅日日與孤王共枕,滿軍皆知,孤王不敢壞了規矩。”緩緩移步,跨下石階,向甘以羅行來,輕聲道,“今日,孤王登基,便迎南紹永和公主爲後!”
此言一出,朝堂頓時如開了鍋一般,一片反對之聲。習橫憤然道,“王上,王上要迎南紹公主爲後,除非南紹來降,否則,萬萬不可!”
“是啊,王上三思!”
“王上,萬萬不可啊!”
……
一時間,諫聲齊涌,大殿上黑亞亞跪倒一片。端木贊一怔,回身四望,怒道,“孤王身爲北戎之王,連娶一個女子都需你等應允,這北戎王位,還是你等來坐罷!”
衆人見他發怒,均是一窒,不禁噤了聲,面面相覷。正在僵持,聞文臣中一人道,“永和公主既已歸於王側,原不該因她是南紹公主見棄,王上重情,臣下感佩!”
端木贊沒想以竟然有人贊成,不由心中一喜,尚未答話,卻聞那人續道,“只是我北戎與旁國不同,後宮不禁干政,如今與南紹失和,這永和公主幹政,怕是於國不利罷!”
端木贊一怔,循聲回頭望時,卻是左大夫繆尚,不由濃眉一挑,問道,“依繆大夫之言,該當如何?”
繆尚伏地道,“王上心喜永和公主,自可收入後宮,只是這立後一事,
還請王上三思!”
北戎一日之內,二易國主,端木贊暴虐之名播於大漠,衆臣心中本自慄慄,見端木贊發怒,更是人人自危,此時聞繆尚出此緩兵之計,忙伏身拜道,“請王上三思!”
“請王上三思!”
“萬萬不可立後!”
“王上三思!”
……
端木贊環目而顧,竟然無一人贊成立甘以羅爲後,而此時,他方登大寶,卻需這幹人扶持,實實難以一意孤行,略一沉吟,只得道,“既然如此,立後之事,暫且擱下。只是甘以羅貴爲公主,隨了孤王,亦需有個名號方成……”
正要出口立甘以羅爲妃,卻聞繆尚道,“王上,我北戎與南紹開戰,永和公主以戰奴來歸,只可封爲‘奴妃’,且不得干預朝政!”
端木贊爲他言語所堵,後話已難續下去,暗思若不依他,必然另起事端,只得道,“便依繆大夫所言!”也不等衆臣再語,跨前幾步將甘以羅扶起,吩咐親兵去掉刑具。
見甘以羅之事已了,習橫上前問道,“王上,忠孝王如何處置,還請王上下旨!”
自端木恭草詔禪位,端木贊登基,習橫攜甘以羅回朝,諸般事樁樁緊隨,鬧了半日,端木恭只在殿前垂手而立,不敢多言。此時聞提到自身,不由臉色慘變,噗嗵跪倒,連聲道,“王兄饒命!王兄饒命!”
鄔氏也是神色大變,撲去一把將端木恭擁入懷中,厲聲道,“王上,恭兒既已禪位於你,你……你……他可是王上的親弟弟……王上……”口脣顫抖,已是辭難達意。
端木贊倒不爲己甚,只是挑了挑眉,淡道,“孤王回朝路上,忠善王端木冶與鄔突夜半襲營,恐怕與此事脫不了干係。”回目四顧,但見衆臣臉現驚異,微一沉吟,命道,“且將忠孝王囚於三休塔上,待端木冶押回,審明此事,再做處置!”
朝臣素知端木贊、端木冶兄弟親厚,聞聽端木冶竟會同鄔突一起襲營,均是大爲詫異,只是躬身齊應,卻無人敢多問一句。
端木恭臉如土色,癱坐於地,鄔氏放聲大哭,向端木贊求道,“王上,恭兒年幼,一切均是本宮所爲,你……你萬萬留他一條性命!”
所謂三休塔,便是入到塔中,名休、利休、萬事皆休。
鄔氏聞端木贊傳命將端木恭囚入三休塔,便知他已起殺機,心急慌亂下,放脫端木恭,膝行而前,抱住端木贊腳裸哭道,“王上,恭兒雖是賤妾所生,可也是王上的兄弟啊。此次,實是賤妾一時糊塗,聽信了鄔突讒言,恭兒年幼,只憑賤妾做主,實實不曾做過錯事,望王上饒他一命!”
端木贊垂目,冷然而視,沉聲道,“那孤王問你,我父王身強體健,爲何突然殯天?”
鄔氏一窒,仰起頭,怔怔向端木贊望來,落淚道,“王上,竟然懷疑是賤妾害了先王?”急急搖頭,一雙精明眼眸,透出一些瘋狂,連聲道,“賤妾不會,賤妾守了十年,才嫁給先王,又豈會害他?”
繆尚見狀,上前躬身回道,“王上,王后行事雖有不妥,先王殯天,確屬意外!”見端木贊矚目,又繼道,“七日前,先王率臣等於摩空山下行獵,不料爲銀斑藍蛇所傷,回返王宮半日
,便已昏迷不醒!”
“七日前?”端木贊低語,微一凝思,問道,“七日前父王出獵,忠善王可曾隨行?”
“不曾,那時忠善王赴平湛洲未歸,並未隨行!”
“那……”端木贊眉端微挑,又再問道,“他回來後,可曾見過先王?”
“我等均不知忠善王回都!”
“這麼說來,他竟然不知父王爲毒蛇所傷?”端木贊闔目低語,面色漸漸緩和,淡道,“此事本王已知,旁的事,待明日再論罷!”垂頭望向伏在腳邊的女人,淡淡道,“王后,忠孝王所爲,孤王自會查明,是殺是留,明日自有分曉!你……”
微微一頓,語氣轉冷,說道,“回宮待命罷!”對那哭聲恍若不聞,擡足擺脫鄔氏的糾纏,將手一揮,說道,“都退罷!”一手拉過甘以羅,轉身向後殿去。
甘以羅自從進入大殿,始終默然不語,此時被端木贊拖着,只得隨他行去。轉身間,向地上悲痛欲絕的女人一望,不禁暗暗嘆了口氣。
據南紹獲報,這鄔氏爲前王后胞妹,端木贊、端木冶二人,是前王后所出。前王后身故之後,北戎王端木洪野舊情難忘,續娶前王后妹妹爲後。南紹君臣提起,稱二人爲“大鄔後”與“小鄔後”。
大鄔後賢良淑德,一意撫育兩個幼子,並不擅問朝政。小鄔後卻精明幹練,行事狠厲,扶佐北戎王,平復九部。而此時,那地上伏跪的女人,自然是三王子端木恭的生母,小鄔後了。
甘以羅心中暗歎,一個與夫君同理朝政,卻又不讓鬚眉的女子,必然會引起異黨猜忌,今日替子奪位失敗,一則未能審時度勢,二來,必然是平日裡得罪不少朝臣。
一念至此,背脊寒意暗生。自思自己攝政三年,弟弟甘以昊事事恭順,惟命是從,焉知這樣下去,他心中不會有所不滿?自己日後,說不定便如這小鄔後一般。
思潮激盪間,已被端木贊帶入一處宮室。甘以羅遊目四顧,心中暗自稱奇。方纔進入的大殿,但見龍椅石階,雖顯粗獷,倒也不失精細。哪知這後宮之內,巨石築就高大宮牆,構築宏偉,竟然不顯一絲奢華。
宮內厚實的羊毛地衣,阻去地面寒意,牆壁上圖案古樸的羊毛掛毯,擋去大石的粗糙,簡單的大木牀幾於寬敞的宮室內,竟然顯的單薄。與南紹王宮的雕樑畫棟,極盡奢靡,形成極爲鮮明的對比。
正在打量,聞端木讚道,“這龍英殿是父王寢宮,如今……”話聲略頓,輕輕搖頭,嘆道,“不想父王英年早逝,孤王竟然不能見他最後一面。”言下,甚是傷懷。
甘以羅暗暗咬脣,想起三年前,自己父王病逝,自己也是傷懷滿腹,卻又必須忍住悲傷,打理朝政。那時的她,與此刻的端木贊,竟似同病相憐。
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悲傷,滿滿落入端木贊眼中,令他心頭驟然一疼。低聲喚道,“公主!”環臂將她擁緊,強笑道,“今日孤王登基,是大喜事,只要明日擬詔,詔告示天下……你,便是本王的人了!”心底情動,俯下頭,噙上柔潤雙脣……
父王逝去,弟弟背叛,此時,他的身邊,竟然再無親人,唯有……她!
這個令他沉迷眷戀的女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