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李聲問話是問不了了,倒是被來一個問她話的堵在了御書房。
據人說起,李聲昨日秋日宴被一位貴人賞識,還賜了幾百錢。
長孫姒看着魏綽若有所思的眼神,就道他是想岔了,她慢條斯理地道:“是有這麼回事。”
魏綽跟在她身邊兩個月,沒有先前那樣排斥,學會了把鋒芒利刃的話剋制住,她笑笑:“昨日吏部司封蘇女官做東,辦了一場秋日宴,李聲是宴席上的廚子。他一路顛沛到了京城,又有手藝,我瞧他不易,只不過賞識他。”
魏綽也聽出其中的門道來,“如何顛沛,煩請殿下示下。”
長孫姒又把昨日之事同他言說一遍,臨了又問:“魏京兆如何認爲?”
魏綽不解,“今日在李聲身邊倒是發現了一個牛脬,卻不是殿下所說的官印,是些陳舊的紅字,連起來像是半闋詞,殿下會不會不留神看錯了?”
“也不是我一個發現,當時南統領也在場,一會魏京兆可以去問一問。”
官印成了詩詞,李聲身上的牛脬被換掉了?她有些後悔起來,只怕是昨日動作大了些,招來了有心人的注意才導致李聲被殺嗎?那麼,餘下的三個又是爲了什麼?
魏綽拱了拱手,“臣不敢,這事蹊蹺,只是循例一問,懇請殿下恕罪。”
長孫姒擺擺手道一句無事,又問道:“李聲的左鄰右舍可曾說到什麼?”
“李聲確實如殿下所說,是江南東道台州人,爲了避災六月末入京,說來也巧,”他掂量一下才道:“李聲曾經被高顯救助過,到五間莊做工,還是他介紹去的。”
“高顯?”高家救濟災民不是向來都有企圖,何時如此好心,救了人還放出府還爲他謀了一份差事,“依照李聲的模樣,他不應該被藥暈了送到回舟臺麼?”
魏綽搖搖頭道:“這個臣也不曉得,所以纔來稟告殿下。後來他廚藝了得,京城中幾家飯莊酒肆都爭相邀請,這纔在昇平坊安身下來。李聲這人平日潔身自好,沒有財帛的虧空也沒有風流債,唯一嗜好研究廚藝。左鄰右舍也時常品嚐他的手藝,說起來也是讚不絕口,只怕這樣的人引什麼殺身之禍也是奇怪。”
“按你這麼說,尋常那些兇案的起因都沒有,那還能爲着些什麼呢?總不至於,幾家酒肆搶個手藝上陳的廚子,奪而不得索性殺人滅口吧?”
魏綽眉頭籠在一處,坐立難安,“這個……目前臣着實沒查清楚……”
“李聲先擱在一邊,不是說還有其他三具屍體嗎?”
“是,昇平坊中還死了一個訟師,叫薛登,他有個諢號叫無常薛快嘴。”說起這個人來,魏綽有些氣悶,“這是個不明是非的人,只要給的銀子讓他滿意,無論有罪無罪都要一併開脫。有些吃了官司的歹人收買了他,倒是平安無事的逍遙,那受了苦的倒成了罪人,他就靠這些手段營生。”
長孫姒招呼女史來給他換一杯茶,他這才覺得有些失態,訕訕地行了禮。她笑道:“連魏京兆都認爲他死有餘辜,只怕這位薛登的遭遇不可謂不大快人心。”
“……殿下說的甚是,昇平坊的百姓聽說薛登死了,有瞧熱鬧的說這薛無常總算是被天收了,要尋些炮竹以示慶賀。”
長孫姒點點頭,“還有呢?”
“再就是升道坊的樂伎昌奴和慣偷非子,昌奴是西市天曲樂營的樂伎,善彈琵琶,生得又好,便仗着容貌誘惑些郎君。日夜流連,常有叫苦的娘子到樂營尋人,家務是非鬧得不可開交。她被殺,不曉得多少婦人高興。”
“那非子是個慣偷,沒人知道姓什麼,深居簡出,白日裡瞧不到人。鄰里街坊每一戶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被他惦記過,關進衙門幾回,放出來還是不思悔改。十次偷盜八次捉不到人,還有一次證據不足,只得叫他逍遙法外。這四個人,認識與否不得而知,臣已派人去詢問。”
作惡久了,總是會有報應的。無論怎麼樣,這幾個人死了,坊間的百姓必然認定了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長孫姒默了默,“都是叫人恨之入骨的角色,只怕坊間都是拍手叫好,對兇手感恩戴德的吧?”
魏綽道一句是,“百姓受苦許久,如今遮在頭上的烏雲散了,哪個臉上能不露出笑意來?只是有人要在晉律下另行一套法令,這與那作惡多端的暴徒又有何異?”
“你所言甚是!”她思索了片刻才道:“這四個人都是前後腳死的麼,可確定是同一個兇手所爲?”
“仵作驗看過,約莫是昨夜丑時到卯時,從牆頭潛入死者家中,於頸下一刀斃命,再將皮割下來用線穿成一個簡易的皮囊,手法極其相似,可以斷定是同一個人所爲,兩個坊子捱得很近,所以死亡的時辰也是對的上的。”
他沉吟片刻,猶豫道:“只是有一點不同,其他三個皮囊雖說形狀不一,但是皆是空無一物,只有李聲的那個皮囊,裡面裝了一把榆皮草籽,不曉得是什麼意思?”
“榆皮草籽?”長孫姒沒想到這些,莫名其妙,“殺人還隨身帶着這些東西麼,可真是怪事。你不是說,這幾個人被割下的皮全都不是一處麼?”
“是,李聲是頸下,薛登是面頰,昌奴是腹部,非子是手掌。”
“若是依照他們的身份來說,這兇手估摸着是有懲治的意味,”她伏在案上,提筆勾了幾下思緒,“薛登,他是個訟師,惹禍的是他這張嘴,所以割下了面頰上的皮;昌奴呢,她……”
對面坐着是個耿直又嚴肅的郎君,她不大好意思把話說出口,反正意思到了就成,“她腹部的皮被割下,非子偷竊,手上是罪行累累,所以是手掌。可是我不理解,李聲是因爲什麼,頸下,頸下又有什麼事情?”
“頸是人的命脈,”魏綽想了想試探道:“會不會是他有命案在身?”
長孫姒皺了眉,“命案在身,你的意思是他從台州到京城是爲了逃命?”
“也許是在京城中。”
“那他不是應該遠遠地避開,而不是做一個享譽京城,幾個酒肆爭相邀請的名廚吧?”她昨日同李聲聊了半晌,只覺得這個郎君淳樸憨厚,渾身的氣度也不大像是宵小之徒。
魏綽一臉愁雲慘霧,深緋官袍供着頹唐的人,無比蕭瑟。
其餘的三個都好解釋,只是這個李聲,着實不曉得從哪處下手。長孫姒琢磨了半天,把想法都推翻了,索性多問些話,“兇手穿梭在兩個房子殺人,就沒有一個武侯、更夫發現麼?”
魏綽嘆了一口氣,表示不理解,“回殿下的話,當真沒有。今早有四撥人來報案,臣去的時候,兩個坊子的武侯才聽說這件事,只顧上請罪,一頭霧水。”
長孫姒冷哼一聲,“拋開他們額手稱慶不談,即便是瞧見了,出了這檔子事,誰敢把這樣的罪名攬上身,都是些油頭滑腦之徒。先不管他們,哪些人去報的案?”
“李聲是五間莊的一個跑堂,到了上工的時辰,左右不見人,掌櫃的叫他去請人;薛登是鄰里械鬥的一方,上門給他送銀子;昌奴……咳,房中有個郎君,一覺醒來發現她死了;非子倒在院子裡,鄰居在自家二樓發現不對勁。”
“昌奴房中的郎君,那麼大動靜就沒醒過來?”
“他和全安一樣,金針入了玉枕穴。”
長孫姒看他一臉警惕地看着她,心中瞭然,“是不是又是滕越去了?”
魏綽點點頭,她默了默,表示當真不曉得,說起來,那廝與她還沒有與南錚親近,“這個案子,我事先當真沒有得知一點消息,你要不捉了滕越去京兆尹府問問?”
他表示敬謝不敏,心道若是能逮到人,何必費這麼大週摺旁敲側擊來問。
兩個人討論半晌也沒得出個所以然來,長孫姒心裡頭好奇,表示願意相助一臂之力,“今日,我當回駙馬府,替你問一問蘇女官,可是曉得這其中的緣由。”
魏綽再三拜謝,表示再好不過了,終於心滿意足告辭去了。
這下輪到長孫姒愁眉苦臉,說好了不再回去,第二日就食言了;還是回去審問慕璟那廝的心頭好。
他昨日就頗爲不對勁,今兒還不得和她動手麼?何況,南錚今日當值,又不能陪她一道,真是愁死人了。
不過,齊氏和賀長使對她這個決定無比的贊同,自成婚一來,一個月有餘,駙馬府玉華堂前的紅燈籠竟然一回都沒有掛上過。
兩個人苦口婆心勸了許久未果,不成想這一日她幡然悔悟了,極其高興。
天色暗了些,長孫姒站在玉華堂前看着在風中飄搖的赤紗蓮花燈,格外的幽怨,她不過是循例來問一問事情的經過,如何就發展成這個樣子了?
蘇慎彤同慕璟並肩站在廊檐下,因爲事先她告知過,所以並沒有見到愁腸百轉的哀怨。蘇慎彤很配合,道了來龍去脈。
不過是南錚說殿下愛吃五間莊的膳食,她便特意花了些銀子指名要飯莊最好的廚子,並不知道來的會是李聲,對於今日的案子也是驚愕不已。
她點點頭,說聲叨擾了,轉身欲去,經過慕璟身邊時,聽他低聲道:“即便事出有因,我今日也很開心。”
待她回頭看時,蘇慎彤挽着慕璟早轉過了遊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