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姒立志要修渠,便從一羣居心叵測的老頭惦記的倉所下手。拐彎抹角,周旋了許久,好容易等到他們鬆了口,又爭執不斷。
她拋出高家之事,爲了杜絕此類慘案,修渠迫在眉睫。眼瞧着只差最後一擊,若是漕運有事可說,自然能堵住悠悠衆口。
她已經在謠言案子上被束縛了手腳,如今正好脫困。今日從李聲那兒得知的消息,長孫姒極是開心。
臨進宮前回了趟駙馬府,預備着取了神武衛結案的摺子,明日上朝,一道議政,只是沒想到會遇上慕璟。
過了月中,圓月半殘,失了風質。玉華堂前的假山上倚着個人,正抱着肩仰首看,衣角落在草叢裡,染了秋露,瞧來時辰也不短了。
“你還知道回來了?”
她被嚇了一跳,聽他幽怨的語氣和陰沉的表情,以爲是下午叫蘇慎彤跌了面子打抱不平來了,笑眯眯地道:“我就來拿本摺子,馬上就走了。”
慕璟也不看她,慢條斯理地發泄怒意,“所以,駙馬府對你來說,不過是個隨意來去的地方,無足輕重?”
她這才覺察出他的不同尋常,怕是沒了往常嬉鬧,心裡不痛快。可他們之間井水不犯河水,總不會覺得南錚替她解了圍,他面上無光吧?
Wωω _ttкan _¢O 長孫姒攏了袖子,試探道:“慕璟,你是因爲和蘇慎彤吵架,到我這找茬來了?我同你說啊……”
“你就那麼喜歡他?”
“啊?”
他側過臉來,盡是冷笑,直起身子看着她,“南錚,別同我裝傻。我們認識那麼多年,你什麼心思我還不知道!”
長孫姒哭笑不得,就知道謠言打城東到城西轉一圈就不成樣子,怎麼,他聽到的就是他們二人情深意長了?
“他不過替我解了圍,你們總能杜撰出許多事來。”她一臉不耐煩,“我能有什麼心思,起開,我去取本摺子!”
“這麼着急麼?”
他索性攔住了去路,垂眼看着她。許久未曾捱得近,她有些不適應,退了一步,斂了笑意,“慕璟,非要沒事尋事麼?”
他冷笑兩聲,側過頭去,“他還在候在府外吧,拿了摺子去哪,他府上麼?呵,今日小彤想給你一個下馬威,倒是成就了你們。”
“慕璟!”她心頭火起,“你若是爲蘇慎彤叫屈,大可不必。我沒有她那些纏繞悱惻的心思,你們舉案齊眉還是白頭到老都和我沒什麼干係。當初我怎麼應你的,如今也是一樣。慕中書,你若是沒什麼事,煩請讓開。”
“阿姒,”他閉了閉眼睛,緩了一口氣,溫和道:“我們是夫妻,你,忘了嗎?”
“我們是假成婚,你也忘了麼?”好端端的,怎麼又提起這樁事情來?一把火燒的太旺了,物極必反嗎?
她捺了性子同他道:“若慕中書忘了,玉華堂裡還有當日你立的字據。這一個半月,我自認爲相處得很好。說起來,也不過今日,南錚替我解了圍,你若是覺得顏面無光,那我也無話可說!”
“南錚替你解圍?”他頗爲怪異地望着她,“他像是熱心助人的人麼?京城裡哪個不說他是個活閻王,他肯出手,必有所圖。你只是被矇蔽了!”
“他圖什麼?”長孫姒愣了愣,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六歲進京,他就一直陪着我。十四年救過我七回,生死一線,若是沒有他,我斷然不能安穩地活到現在。他有什麼可圖的,若是包藏禍心,韜光養晦十幾年?慕璟,你莫要出口傷人!”
“我不過說他一句,你就要同我吵麼?”
長孫姒腦仁疼,說來,疏遠四五年,和蘇慎彤那樣柔腸百轉的娘子待久了,慕璟也學會這些奇怪的性子了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回來不過是事出有因。我不會呆上幾時,不打擾你們過日子;若是慕中書還替蘇娘子抱不平,那我不再回來就是。你若是想和離,我只能說,現在不是時候!”
她甩袖而去,卻被他一把牽住了,攥着她腕子的手顫巍巍地哆嗦。她看不見他眸子裡翻覆的情緒,只聽他沉聲道:“我若不放你走呢?”
她掙了兩下沒掙開,也不願回頭看他,冷笑道:“你不放我?慕璟,你總這麼出爾反爾,究竟做何打算?”
“阿姒……”他牽着她的手,長長地嘆了一聲,“我有些事情不能告訴你,我沒有出爾反爾,從來心裡……”
“我沒興趣聽你這些肺腑之言,出門左轉,不到一刻就能瞧見她,你大可以暢所欲言。”
他牢牢地牽着怎麼也不肯放開,她厭惡這樣無休止地糾纏,索性擡了手使上功夫,迫他放手。
她的指甲硬生生地在他手背上劃出一寸來長的血印,他垂着頭,不躲不閃。承了五年來,她所有的傷心和失望;只不過,難抵萬一。
她縮回了手,也沒再動彈,“慕璟,接聖旨那日,話是你提出來的,我也應下了。我不知道你今天這出,是爲了什麼,我也沒興趣知道。”
長孫姒有些惆悵,忘了的情意重新說出來除了不好意思,還是有些怨懟,“若是你覺得以前對我有所虧欠,麻煩你儘早忘了吧。雖說過程坎坷了些,如今我很好,不想再和過去有太多纏磨。”
“阿姒……”
他不知道如何同她說這其中的因緣,只怕說的早了,她連命都不肯給他留下,莫說情意了。只是今日,南錚慣會往人軟肋上戳,一針見血,他招架不住。
“來人,”長孫姒也不理他,見脫不了身,索性喚了女史來,“去請蘇娘子,就說慕中書醉了,請她來伺候。”
蘇慎彤永遠是他的弱點,人還沒到,慕璟早早地撒了手,垂着袖子立在路邊。夜色裡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滿心煩亂,取了摺子,自去了。
南錚候在門外,挑了燈籠來攙她下臺階,隨口道:“殿下如何去了這麼久?”
長孫姒一股火悶在胸口,和他說了來龍去脈,埋怨道:“你說這人,無端生事,簡直不可理喻。”
南錚不動聲色,進一步試探道:“怕是慕中書心中存了情意。”
她默了默,轉身看了他一眼,“別逗了,你們今兒搭夥不正常麼?他若是對我有情意,何必在大婚前娶蘇慎彤過門?”
天色晚得很,密雲翻滾,缺月蒙上一層薄霧,怕是明日要起風。南錚扶她上馬,又圈了馬回來同她並轡而行,戲謔道:“如此看來,殿下是求而不得心生怨恨。”
“求而不得倒是真的,”她撥弄幾下馬肚子,“心生怨懟沒有,這種事情強求不得,我向來看得很開。有了今晚這事,只怕以後見了面徒生尷尬。”
他勾脣笑:“殿下不如回公主府住。”
長孫姒斜他一眼,“你早盤算好了?”
“不過爲殿下思慮。”
她探了身子過去,笑的淘氣,“若說慕璟對我有情意,我是半點不信;可說是你嘛……”
他垂下眼睛,心思起伏,“僕如何?”
她原本只是想打趣他兩句,不想問題被他拋了回來,“你你,你……”左右不過是句話,說出來也沒什麼打緊的,“我自然是信的!”
嘴裡說是一回事,心裡如何想又是另一回事。大抵是覺得難堪了些,怒己不爭,待南錚擡頭時她已經撥馬跑遠了。
耽擱了一日,摺子堆了一爐,她挑挑揀揀,選了神武衛的舊案出來。事隔十五年,雖說細處的事情查無所蹤,但順着關仲爲認罪書往下捋一捋,倒是扯出一串同流合污的官員來。
這處的州牧,那裡的太守,人數倒是許多,都是不疼不癢的角色。有的從樂營裡捉了出來,有的飲酒高歌酩酊大醉,據說關在大牢裡山呼海嘯似的哭喊冤枉,沒幾個肯認罪的。
是被關仲爲擺了一道還是事出有因,似乎越查越深,沒個盡頭。
高家的案子遇上長孫奐,他摧枯拉朽,一股腦收拾乾淨,半完不完,留下諸多疑點,上回去清華山他也諱莫如深。可這回早年的冤案,不可同日而語。
何況,那來去無蹤的刺客,若是真的爲了神武衛舊事,案子一日未完便會再來。
她捧着摺子思來想去,臨到第二日上朝也沒得出所以然來。心裡盤算着,下了朝去問問李聲漕運的事,哪曉得京兆尹呈上來一樁案子,李聲卻是其中一名死者。
昨日半夜,京城東南昇平坊和升道坊死了四個人,三男一女,都是一刀斃命。
其中一人是慣偷,捉進衙門幾回,被割了掌心的皮;一個是訟師,小有名氣,被割了臉頰的皮;一個是樂伎,勾引郎君,被割了腹部的皮,最後就是這個廚子李聲,割了頸下。
四個人死相太過悽慘,一時間人心惶惶,衆說紛紜。倒是一條說法,贊同的人不在少數,四個人多半是做盡了壞事遭了報應。
一個盜取財物,一個顛倒是非,一個行爲不端,只怕這個廚子,背地裡也幹了見不得光的勾當。
前三個平日裡惹了衆怒,倒是可以理解人們心中的憤恨。不過李聲纔到京城幾個月,能做些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引來這麼一場血腥的殺身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