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的悶響聽得人心驚,王進維不知道趙克承那裡忙活的怎麼樣了,聽了半晌,囑咐道:“你先別忙,聽聽上頭的動靜,看有沒有人。”
趙克承從他肩頭上跳了下來,兩個人相對活動手腳,他笑道:“敲了半天連個腳步聲都沒有,就算有人估摸這會也不在。所以得抓緊點時間,等人回來,一個兩個好對付,十個八個的咱們真的出不去了。”
王進維點頭說是,問道:“可發現能出去的地方?”
“有,就在方纔我停下那裡,落了許多灰,露出塊薄鐵板,我推了推,約莫有點亮光透進來。您再緩會,咱們一鼓作氣,爭取這次能出去。”
聽了這話,王進維似乎腰不酸了肩頭也不疼了,原地跳噠了兩下,掄了掄胳膊躍躍欲試。長孫姒又撕了一圈裙邊,在地上點了個小火堆,笑眯眯地看着他們忙活。
兩個人重新順着剛纔找到的薄鐵板摸索,往左邊又移了兩步,趙克承找準了一處,叮叮噹噹敲起來,最後一聲悶響,連那根白骨都從上頭掉下來。
長孫姒順着聲音望了望,一縷細細的光柱滲下來,儘管短短的一節,但也足夠叫人欣喜若狂。
趙克承說王兄受累再往上撐着些,王進維雙腿直哆嗦,事到如今什麼也管不了,直了直腰身把他往上送了一截。他伸手放在鐵板邊,探出幾根指頭,順着透光之處將鐵板往右推。
噗簌簌的灰順勢一個勁兒往下落,然而光柱仍舊是那麼一丁點,再沒有進展。王進維有些急切起來,“上頭還有壓着的物件嗎?”
趙克承抹一把臉上的灰,扒在牆壁邊緣緩了緩才道:“是,上頭好像有個圓圓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等我把它推開。”
他一隻手撐在牆上,另一隻吃力地往上夠,這個距離早已脫離王進維的肩頭,腳下懸空,搖搖晃晃。王進維看得心驚,“要不你下來,歇會換我上去。”
約摸趙克承想起他那身高馬大的模樣,連聲拒絕,探手一推,本想着得費一番精力,不成想一下將那物件推開,在一片嘈雜的聲響裡,寬闊的光束在晦暗的地方形成一個壯觀的圈。
趙克承自知動靜大了一些,摸着一處稍微堅固的地方撐住了躍出洞口,站在平坦的地方緩了顫抖的手臂才四下打量。
這是個人家的竈臺,方纔被他推下竈臺的是一口大鐵鍋,如今還在地上歪歪倒到的轉圈。推開門,探頭看了看,沒什麼動靜,這才躡手躡腳尋了布料來,系成長長的繩,把困在地下的兩個人給拉上來。
王趙二人累的癱在地上喃喃地道成了成了,閻王殿前半日遊,又回來了。長孫姒靠在竈臺邊笑,劫後餘生,心裡說不出的歡喜。可無盡的落寞又瞬間襲來,他們暫時脫險了,南錚仍舊沒有蹤跡。
她捂住臉揉了揉,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只有他們安穩了才能琢磨他的下落,否則到時候連個報信的人都沒有。
那兩個精疲力竭,一橫一豎倒着,只有喘氣的份。她起身,推開這間屋子的門向外張望,一間兩丈長一丈寬的屋子,木幾矮凳隔開內外兩間。裡間一張木牀,兩牀被子揉成一團,隨意搭着兩件舊衣袍;外間放着個木桶,一個扁擔,牆上掛着斗笠,斗笠下吊着魚簍,她探手進去摸了摸,溼漉漉的還捉了條死魚出來。
看這模樣,這屋子的主人近日還在這裡歇腳,只是把他們扔進竈臺下地坑的人會是他麼?這是出去做什麼了,什麼時辰還會回來?回來一個人還是一羣人?眼瞧着天就要黑了,也不知道是哪一日,得早些回到對面的鎮子上才成。
她把想法同另外兩個說了,王進維剛緩過勁兒來就開始犯愁,“咱們如今這個境地和那老賀脫不了干係,要想回去還得搭他的船,到時候逃出去再被送回來,徹底走不了了。”
長孫姒說咱們這個樣子一準兒被他認出來,“得換個模樣,反正他覺得我們應該被關着不會出來,趁這個機會回去是最好的。”
王進維有些猶豫,“好是好,可怎麼換模樣,身上的東西都被搜走了。”
她看了看兩人蓬頭垢面,笑道:“咱們如今這個模樣,說不是叫花子都沒人信了。就是身上這些衣服顯眼。”
她指了指牀上的衣服被褥,“咱們就留下衣袍,把那些拆掉補上,抹些灰土捧個破碗,不說十成十的像,至少天黑看不清,咱們跟在渡河人的後頭,到時候見機行事,矇混過去就行。”
這個辦法倒是可行,反正這屋子主人也不是正經人家,拆起他的衣物來毫不手軟。長孫姒在刺啦刺啦的布料脆響裡四處尋針線,趙克承把竈臺上下還原成原先的模樣時,還找了幾樣能果腹的,可又擔心是個陷阱不敢下口,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那廂長孫姒縫製的破衣爛衫,加上她不忍直視的針腳,穿在身上幾乎沒什麼破綻,王進維由衷地讚歎她想的周到。誠然,她用了最大的努力,才得了這麼幾件,最後厚着臉面承受了溢美之詞。
各自敲破了一隻碗出門,向兩頭望了望,果然是那老賀指的那條巷子,再往西應當就是臨近惠通渠的村落。三人正蹲在門口琢磨怎麼走,西頭走來四個人,離的近了才發現一男三女,挑着擔子往這裡來。
到了跟前,領頭的一個四十來歲的大娘停了腳步同他們說話,“喲,天寒地凍的,你們怎麼待在這兒了?這條街沒幾個人,要討飯怎麼不去對面鎮子上,在這縮一夜準的凍死了。”
長孫姒顫巍巍地將手中碗遞了出去,露出一雙通紅的大眼睛,那大娘險些沒掉下淚來,摸了半塊餅給她,“哎喲,可憐的!你們都跟着我們渡河去,到了對面的鎮上,尋個暖和的地方呆一夜,明兒再要飯吧!”
隨行的幾個人也沒有異議,那大娘不由分說,扯了長孫姒就往渡口去。將渡口一個火把點燃,沒等許久老賀就划着船過來。
幾個人好像都不待見他,上了船給了銀子一句話都沒說,老賀看了他們三一眼,也沒在意,穩了船頭往對岸劃。
到了渭川鎮,一行人下了船,那大娘見長孫姒畏畏縮縮的模樣,既心疼又同情,可惜幫助不了只得自顧自去了。
王進維幽怨地望了望天,無奈道:“委屈殿下至此,着實是臣等罪過,待回京任由殿下責罰!”
長孫姒渾不在意,掂了掂碗裡的半塊餅笑道:“回京的事情,你急什麼?離客棧還有些距離,都吃點麼?”
這倆人回眼看看長孫姒落拓的模樣,頭都要垂到地上去,她搖了搖頭把碗裡的餅分給了路邊眼巴巴的另一個同道中人,大搖大擺往客棧走。
那掌櫃的見到他們眼睛都直了,打量了半晌才認出來,連忙招呼着坐下,“幾位客人,一日不見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長孫姒捧着一杯茶倒苦水,說是遇上一夥劫道的,不由分說搶走了所有東西。掌櫃的瞠目結舌,說活了這麼些年從沒聽說過這種事。
王進維順着長孫姒的話往下編,“大概是一夥流寇,我們運氣背就遇上了。不過掌櫃的放心,我們還有人在客棧裡,銀子絕不會短了你的。”
那掌櫃的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忙招呼他們上樓歇息,又命了夥計擡幾桶熱水上去,好酒好菜伺候着。
長孫姒倒是沒什麼,嬤嬤齊氏看着她這幅模樣一時沒忍住,嗚嗚哭出聲來,說打小捧在聖人手裡的金枝玉葉,怎麼遭受這番罪。說什麼也要打道回京,再不要管這些陳年舊事。
長孫姒收拾乾淨隨着她坐下勸,好說歹說不哭了,問另外的人可好,怎麼沒見着南統領。她的筷子頓了頓,再沒有胃口,“活着回來就好,南錚如今追疑犯去了,等有了消息才通知我們。”
齊氏點了點頭,“都沒事就好,今兒我怕你們出事,還特意去了趟七塔寺給你們求了經文。雖然廟小,但是香火倒很旺,等到做晚課的時辰,香客還不願意走。”
她笑,“嬤嬤擔心了!”
齊氏又給她加了些菜,“我擔心倒是沒什麼,只是你這一日遭的罪,算了,咱們不提了,都過去了。多吃些,多吃些。”
長孫姒笑着安撫她,“嬤嬤今日回來的也晚了,如何不用一些?”
齊氏搖了搖頭,“不晚,他們申時三刻就做晚課了,回來就吃了些,你不必管我。”
她卻停了筷子,“申時三刻,怎麼這麼怪的時辰?”
“聽說,這河上去了的人不少,怨氣重;後來有個方丈聽那擺渡的怪人說,這個時辰唸經最好,保佑一方平安。他能通神明,說出的話哪個不信?”
長孫姒取了帕子揩嘴,“我有些事沒了,這回安穩的很,不會有危險,您別擔心。”
還沒等齊氏反應過來,她取了斗篷就出了門。臨出客棧前還敲了趙克承和王進維的房門,說是明白陸宅那幅奇怪的猴子圖的意思了。
一堆猴子圍着三塊石刻,申猴申猴,可不就是申時三刻?那個七塔寺是唯一能看到陸宅的地方,如此一來,說的多半是七塔寺了。
若說老賀和那陸家舊宅子關係匪淺,以前還有些將信將疑,這回有了超度唸經這番說辭,恐怕是錯不了;非但如此,南錚的下落還很可能在那處問清楚。想到此處,她縱馬一路往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