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兩個這才反應過來,南錚雖然不常搭理他們,但是對長孫姒是有求必應;如今誰也不知道誰身在何處,出個聲自然無可厚非,如今這樣只怕是凶多吉少。
王進維仍然出言寬慰她,“七娘,咱們都身中迷藥,頭暈腦脹,南統領也不外如是,許是沒醒過來。您先別急,找着火四處看看便能尋到了。”
南錚功夫甚好,若是中迷藥應當比他們先一步醒來纔是,如今久不見迴應,不會是沒醒這麼簡單。可手足無措時,總會找到一種說法來寬慰自己,長孫姒默默地點了點頭,手伸進懷中摸了兩回才掏出個火摺子,那捆住他們的人倒也算守禮,還留下這麼點物件。
她取下封蓋吹亮了,在硝石和松香氣味瀰漫的微光裡,隱隱地能看見背對背坐着的王進維和趙克承,髮髻散亂,面上深深淺淺全是灰土,還有幾處擦破了,結了血珠子,狼狽不堪。她勉強笑笑,“都沒事就好!”
她這話說的心不在焉,王進維也不敢提旁的,掙扎着起了身接過火摺子周圍照了照,仍然見不到南錚的蹤跡,只得道:“容我再尋一尋,順帶看看可有樹枝枯木,生了火也好安穩些。”
說着,順着一個方向俯身貼着地面一寸一寸往前,挪了三四尺看了個物件,唬得火摺子都拿不住。長孫姒腳邊有個缺了天靈蓋的頭骨,空洞洞的兩個眼眶,猙獰的牙齒森森,還缺了幾塊。長孫姒急着尋南錚,也順着光亮努力地看,猛然之間嚇的心頭直跳,雖說看得不甚分明,可半是模糊最爲嚇人,腳倏然收了回來,“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趙克承取了王進維手裡的火摺子,回身往方纔坐的地方一照,半臂長的一節白骨!他木然地回過頭來,“我方纔還以爲是木頭,摸了一把覺得不像這才丟下。王兄,是死人骨頭?”
王進維艱難地點了點頭,約莫是怕加深他的恐懼,很配合地沒有說出具體的部位,趙克承目瞪口呆,“別是咱們在的這個地方是個死人坑,到處是死人骨頭吧?”
長孫姒聞言默了默,方纔翻身的時候壓到了個物件,滑膩膩的後來又咔吧一聲,多半又是哪一塊骨頭。她擡起頭來望着那一點光亮,陰惻惻地道:“你要是再找不到點火的,估計過不了一個時辰,也要成了這其中的一塊!”
一股寒意自他周身涌上來,趙克承苦着臉,心驚膽戰地饒過散落的白骨,往前走了約莫二三丈,迎面是大石堆砌的牆面,路再也不通暢;王進維擡手貼在石頭間的縫隙上,轉過身來對長孫姒搖了搖頭,“沒有風口,只怕也是死路。”
她哦了一聲,垂下眼睛看着腳下的白骨,說聲得罪了,用帕子將它裹起來擺了個方向,低聲道:“那便再尋另一邊去吧!”她身上也不過這一支火摺子,再不尋到路只能燒衣服,若是時辰再長一些,大概只能留在這裡等死了。
所以她方纔的想法也不盡然是對的,南錚不在這裡,未必不是好事。相對於他們來說他失蹤了,所以對他而言,他們也失蹤了。就目前這種境地來看,後者的可能自然要大上許多,不然何必把他們分開?
她這麼想着,心裡又寬慰一些,若是他還活着那就好辦多了,自然不會對他們的失蹤坐視不理,離開這裡還是有希望的。
趙克承在頭前,有時看到尚帶着泥污或血肉的骨頭,還會回過頭來看他們一眼才安心。長孫姒慢下來一步同身後的王進維小聲說話,“你看,這些骨頭死了多少年了?”
王進維往身後指了指,“那些乾淨的至少六年,您方纔壓斷的那根,約莫十年往上;還有那些有泥污,倒不是什麼泥土潮溼形成,本就是人的血肉,約莫二三年了;還有那些有血肉的,大概三五個月了。”
長孫姒皺眉頭,“按你這麼說,是有人連續十幾年把人綁來,讓他們死在這裡?”
他點頭,“這處陰暗潮溼,相對來說腐蟲相對較多。如今是冬日,可能不甚明顯,若是到了夏日,必然傾巢出動,方纔我說的都是按照這個情況來計算。所以,這些屍體呈現出不同的情形,只能說明,在一些人死後,陸續又有不同的人死在這裡或是被殺後放在這裡,不過沒見到刀劍傷或是毒。屍骨散落,並不連續,說明這裡曾經有活物大範圍走動,碰散了一些。”
前頭趙克承不曉得是不是挺清楚了,一腳沒踩穩,踉踉蹌蹌,火摺子忽上忽下,這處隱蔽之所也變得詭異起來。長孫姒吹開落在臉頰上的一縷碎頭髮,又問道:“大概有多少人?”
“一路走過來,散落的約莫十來個,餘下看得不是很清楚。”
她又道:“那日你同魏綽查關仲爲府邸回來,我聽你們說起的一樁案子提到失蹤的州府官員,也有這麼多嗎?”
王進維想了想說比這個要多些,“那時候有七八個州府報上來的案子,說是有告老還鄉的官員,也有探親的官員,打京城一過再沒了蹤影,有的十來年,有的近些月。我同老魏查到今日都沒什麼下落,您懷疑都折在這裡了?”
她同他分析,“也只是懷疑,渭川近京,鎮上的人又說,但凡爲官的過河性命多半不保;失蹤了這麼些人,都是打京城一過沒了,在這裡又發現這麼多白骨,豈不是很巧合?”
“這裡還在渭川附近?”
長孫姒點頭,“腳下的泥土冬日裡尚且如此潮溼,只能說是近水之處。咱們過了河,往前是惠通渠;若是有人運送四個活人,進了村子哪個不懷疑,所以咱們應當是在上岸到老賀說的那個窄巷之間被人困住,至於困在何處那就不知道了。”
“可是老賀,他已經划船走了,是咱們親眼看見的。若說再劃回來上岸,難保不會有人路過瞧見,他怎麼逍遙這麼些年?”
她攤了攤手,“一定是咱們這兩日忽略了什麼,做這件事情的應當不止他一個人。”
王進維聽她所言,有些驚愕,“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誰能幫他?”
越走越低矮,長孫姒半彎了腰身望着前頭趙克承在一處停下,順着溼漉漉的石牆四處尋找,有些悵惘,“都說抄家滅族,抄一個是抄,抄兩個也是抄,父子上陣或是兄弟同心,也免得有一個良心發現告密,甚好!”
“啊?”王進維更加摸不着頭腦,“不說他孤身一個,獨來獨往,沒聽說他有什麼親人。”
長孫姒蹲在地上,捧着臉發呆,“聽說了,咱們就不用耗在這兒了。”
趙克承在牆上做了個標記,回過身來無奈地搖了搖頭,此路不通,只能另想辦法了。結果三個人在這一處逼仄的地方轉了一二個時辰也沒找到出口,挨在石壁上排成一排嘆氣,腳下還有七零八落的白骨,也沒那個心思去恐懼,眼瞧着火摺子又下去了一半,趙克承幽怨地道:“別真是密不透風的,默默地等着自己變成一具骨頭,這滋味可真是微妙。”
王進維踢了他一腳,“別胡說八道,密不透風,人家怎麼把咱們擱進來?”
“要是把出口封上呢?”
“你傻啊,”他嘲笑他榆木腦袋,“你看這一地的骨頭,隔三差五塞幾個人進來,他有那功夫堵住出口,敲了再砌?”
他說這話倒是提醒了趙克承,他擡起頭往上望了望,“唉,咱們只顧着在地上找,沒想到頭頂上有沒有機括,萬一這是個地窖,人把咱們給扔下來也說不準。”
王進維對他這番很有見地的提議表示贊同,有的地方沒有一人高倒是好尋,可有的地方伸手也觸不到頂,只能一個人踩在一人的身上,他看了趙克承一眼,“你來還是我來?”
趙克承訕訕地笑了笑,“您心寬體胖,要不我託個大,您受累舉着我?”
王進維,“……”
長孫姒撇了撇嘴,拿過他手裡的火摺子,瞧着兩個人疊羅漢,頭兩回還沒有成功,摔在地上哀嚎連天。她無奈扶額,要是南錚哪裡要這麼費勁,果然有時候作比較是叫人無法言喻的痛苦,只是這廝是脫險了還是陷入和他們一樣的境地,到底在哪裡?
她高舉着火摺子,心不在焉地對着那呲牙咧嘴的兩個人緩緩地往前挪,趙克承說頭頂上是泥土,溼漉漉的頂鬆軟,再不是硬邦邦的石壁叫人失望。走走停停,眼看着火摺子下去了大半,趙克承叫王進維停下,“往後退兩步,退退,哎,好,就這就這!受累,馬上就好!”
他擡手往上敲了敲,撲簌簌掉下來一層灰,有的落在長孫姒的袖子上,她湊到火摺子前瞧了瞧,土裡混雜着黑乎乎的灰,又聞了聞,“哎,像是燒熟的草木灰。”
趙克承從王進維肩頭上跳下來,“就這裡,和別處不同,推了推還挺鬆快。上面鋪的不是土,倒像是一層木板?得找個堅硬的物件把這戳開。”
兩個人把目光投向長孫姒,她搖搖頭表示無能爲力,畢竟她藏着亂七八糟物件的兜可不在身上,而且連簪子髮釵都沒有。
趙克承把目光瞥向了地上散落着的白骨上,縱然再對不住這些死去的人,可總歸要離開這裡。他心裡默唸待到脫險定然多燒幾份紙錢去賠罪,又陪着笑臉撿了一根稍微長些的白骨踩着王進維的肩頭,叫他蒙上眼才奮力地忙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