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的北京城已入初冬,肅殺的西北風吹來,來往的路人都夾緊身上的襖子緊走幾步,雖然《福建新報》上清流乾將們關於緬甸問題的討論還在繼續,不過在京城裡,這問題的爭執顯然已經漸漸的平息了。
禮親王世鐸對於自己處置這起復雜藩屬國糾紛上的策略自然是十分滿意,整件事情的處置,他都跟醇親王仔細報告過了,而醇親王對於讓雲貴總督岑毓英出兵緬甸邊境之事,還是進行了小小的微調。
這也是唯一讓世鐸感到有些奇怪的地方,侍郎寶廷和幾個兵部官員竟然十分湊巧的在這時刻上奏,請從雲南出兵緬甸,扶持緬甸王西保,至少爲藩屬國保住一片領土,在後續與英國人的談判中也好留有餘地。
對此,宮裡面剛開始似乎略有不喜,不過經過醇親王奕譞和禮親王世鐸解釋後,這只是象徵性的駐兵,並不謀求與英國人交戰,英國人那邊有李中堂大人正在談判解決,這件事情倒也就波瀾不驚的推了下去。
麻煩推給了雲貴總督岑毓英,爲此,世鐸還專門拍發了電報,請這位在西南權勢滔天的大佬儘早出兵,甚至允了來年雲貴的餉銀儘早派發這等上好條件,就是這樣,世鐸還是擔心這岑毓英藉故拖延,到時候英國人真的打倒邊境上了,那自己要做的文章可就難了!
不料,岑毓英那邊接到軍機處的電報後倒是很快覆電了,岑毓英稱病臥在榻,所以讓他弟弟岑毓寶領兵鎮守緬中邊境,另外派出騰躍杜斯李文秀入緬甸探查情況,準備發兵南堪、孟休二城,原本這就是雲南邊兵曾今駐紮過的地方,重新入駐十分容易。
世鐸見事情辦的順利,倒也是大喜,不過又恐岑家軍在緬甸惹出亂子來。忙以醇親王的名義急電岑毓英,電文羅裡囉嗦一大通道理,只是這要說的內容只有八個大字——“謹守邊防,勿動刀兵!”
在他看來,和英國人在緬甸的糾紛,一切都可以以談判來解決,只要許以一些小利,英國肯定不敢明目張膽就把這緬甸給吞了。畢竟中法爲了越南之事的大戰,可就是眼前才幾年的事情,一切似乎都在他運籌帷幄之中。
10月25日是翁同龢小壽誕,貴爲帝師的他自然不放過這次彰顯聖眷的機會,雖然現在這個小皇帝還只是宮內那個女人的傀儡而已,不過,沒有一個人會認爲,馬上就要親政的皇帝,日後會是一個傀儡!
雖然太后還要訓政一些時日,但是按照大清祖制。這太后訓政原本也就是多餘的,這也就是給宮裡那個老太太一些必要的禮遇而已。何況這還是小皇帝的生父、醇親王奕譞主動提出來的建議,這面子,滿朝上下誰又能不給。
所以,幾年的翁府壽誕顯得格外隆重,畢竟平日裡能夠上這位清流大佬的門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現在有機會套套近乎,留個印象。日後有帝師提點一二,那可都是一輩子受用不盡的好處。
翁同龢倒也並非是有意如此炫耀,不過這壽宴擺下後。卻意外的有些收不住手,前來拜會的官員、門生絡繹不絕,而在壽宴上,一些下面人溜鬚拍馬之言多少有些過頭了,而作爲壽宴必須的環節,今年賀壽的辭賦未免就顯得太多了點。
對此,按照慣例是由主家懸掛於壽宴廳內供衆人觀瞻的,不過等下午時分翁同龢自己到宴廳走了一圈時,卻被其中十幾幅辭賦嚇了一跳,也不知道是那個門生寫的,竟然在文章中將小皇帝睿智**都刻意寫成是因爲有自己這個嚴師所致……這自然是赤果果的馬屁,不過現在卻有些不合時宜。
大清的皇帝陛下,怎麼說那也是太后一手培養的,就是自己這個帝師,那也是太后爲皇帝陛下親自選定的……
翁同龢皺着眉頭仔細看了看題跋,似乎是幾個並不太熟悉的門生子弟,看看絡繹不絕進進出出的賀客,這讓他皺了皺眉頭,立刻吩咐僕人取下這些辭賦,等進屋後,他還是覺得不放心,又讓管家把宴廳內的所有賀詞都撤了。
這原本就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了,不過卻在一個極不合時宜的情況下呈送到了慈禧的面前,正在爲自己毫無新意的聖壽節發愁的老女人,忽然又聽到下面人竟然因爲小皇帝快要親政,都跑去巴結那位帝師……
結果,小皇帝和翁同龢以及幾位教授皇帝科目的老師都被叫去慈寧宮請安,而慈禧卻意外的多休息了半個時辰纔出來,當着還不知道什麼情況的小皇帝,慈禧更是指桑罵槐、劈頭蓋臉給了翁同龢一通臭罵,隨後也不聽什麼解釋,直接拂袖而去。
小皇帝不明就裡,不過他爲人可不笨,回到御書房便找他老師翁同龢商議這事,翁同龢自然不便隱瞞,他也大致猜到了應該是自己壽宴上出了的那點紕漏,不過小皇帝聽了之後,卻是臉色陰晴不定。
他的前任,太后的親子同治帝當年事情,宮裡面可不是什麼秘聞,太后一手把持的朝政,同治帝可是做了一輩子的木偶……這個和自己有着血親關係到姨母,小皇帝載湉可清楚的很,那絕對不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翁同龢退下後,光緒皇帝左思右想,自然心中頗多驚懼,畢竟他這十幾年的皇帝可都是在慈禧垂簾聽政下做的傀儡,雖然依據祖制,過了年之後,很快就會安排親政儀式,但是同治皇帝的經歷卻在讓他看到一些危機。
而隨着皇帝親政的倒計時,除了翁同龢向光緒推薦了幾位清流乾將外,現任的廣州將軍志銳也推薦了翰林編修文廷式,而這位文大學士現在已經成爲了除翁同龢外、帝黨的一位重要人物,當日,文廷式正在醇親王府中赴宴,結果接到光緒召見的消息,匆匆離開醇親王府,入宮後,一直到傍晚時分纔出來。
原本這也只是湊巧而已。不過這些消息卻不知爲何很快就落到了李蓮英的耳朵裡,這位總管太監自然是忠心耿耿的又瞅了機會報給了慈禧,不過因爲這一次涉及到小皇帝的親爹、醇親王奕譞,所以李蓮英倒也沒有落井下石的意味,趁着太后聽戲正樂呵的時候才小聲的報告了一番。
不過,這一次,慈禧的反應顯然也出乎了這位小蓮子的意料,竟然立刻擺駕回宮。當天就召見了醇親王奕譞……而奕譞當天回府之後,就告病閉門謝客數日,就是帝師翁同龢過門拜訪也被婉拒,這讓京師的氣氛一時間頗爲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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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出了德勝門西北的功德寺早就殘破了多年,不過最近忽然從南面來了幾位貴人,通過附近天光寺的普正方丈提出要重修這座古剎,這自然是好事情,很快,貴人就招來了一幫子瓦工木匠開始在功德寺的舊址上大興土木。
功德寺原本就地方偏遠,這地方上的差役倒也來看過一回。收了好處後自然再也不來打攪,這可是修廟積功德的事情。拿了銀子自然也要積一份功德,而很塊大片的土地就被木籬笆圈了起來,一直延伸到靠近的河邊。
而從周圍請來的木工、瓦工叮叮噹噹開始修廟時,在靠河的河岸上,卻很快修建起一片木板房,不時有人從外面用馬車運來不少東西,貴人對於這些修廟的工匠開的工錢十分厚道。而且每天還包吃三頓,不過卻與工人們說的很清楚,平日裡只能在這工地上走動。
這外面都有貴人帶來的家丁看着。有一天,四槐村的王大沒事亂晃悠,結果被家丁看到了,直接就取消了他在功德寺的木匠活,這一個月大5兩銀子的好收入就沒有,這時期被工匠們都引以爲戒,這銀子可不扎手,沒必要因爲晃盪丟了銀子。
站在土丘上的一根大樹杈上,岑鵬正拿着望遠鏡仔細的觀察着遠處的水道,他的腳下、土丘的下面,就是功德寺正在緊張開工的工地,十幾個木工、泥瓦工正乾的熱火朝天,而他這個貴人卻偷偷摸摸爬上土丘,不過他自然不是來偷偷監工的。
這裡是他和劉盛在北京城轉悠了不少時間後才找到的落腳點,情報司在北京自然也有落腳處,不過他們倆考慮到這次任務的特殊性,任何一點可能牽扯到大人的痕跡都不可以存在的,所以,他們找了這麼個藉口,把這片靠近河道的地方給圈了下來。
河道向東不到兩裡地就是八旗火器營的營地,站在岑鵬這個位置,用望遠鏡都能看到那一大片連綿不斷的軍營,從平原上一路延伸到河道旁,再向東就是鑲藍旗的青龍橋旗城,河道轉過青龍橋便能直入昆明湖。
這一段水道足足有5裡多地,不過,這已經是能找到的最靠近昆明湖的地方,這邊大片的土地早就被皇家徵用,周圍都是拱衛京師的八旗營地,還有就是幾個旗城,這種地方只有那些不事生產、吃着鐵桿莊稼的旗人才能生活的天地。
他現在正在觀察遠處八旗火器營的情況,這個火器營自然是不早些年那種玩鳥銃、擡槍的老掉牙軍隊,而是在中法之戰後,依照宮裡意思,由李中堂向英國人購買了新式的馬梯尼後裝槍武裝起來的新式八旗練軍。
不過,現在已經是上午9點時光,整個兵營竟然還是靜悄悄毫無聲息,這可與晚上看到的情形大相庭徑,昨天夜裡,他在樹梢上待到半夜時分,兵營裡竟然還是燈火通明,隔着這距離上,也看到巡哨的士兵,卻不知道爲何整夜都鬧騰的厲害。
所以,他稍微趴了一個時辰就早早爬起來準備仔細在觀察觀察,結果卻讓他大爲奇怪,雖然他知曉的,大清軍中,除了廣東粵軍六鎮外,完全不存在另外一支軍隊會一週操練7天的,即便是最精銳的淮軍,據說是一週一練,而且也是走個形式而已。
很顯然,今天這支八旗火器營肯定是不會操練了!一會兒工夫,出去打探情報的劉盛也回來了,手裡拿着幾個饅頭和一碟醬菜過來找他了,兩人在樹下一塊平石板上坐下,沾着辣醬和着醬菜邊吃邊輕聲交流。
“這邊河道情況有沒有辦法打聽到?”岑鵬最關心的自然是這個。
“和情報司的說了,他們也有些頭痛,不過再想辦法,畢竟這邊都是旗城的地盤,普通身份也不好來,來了沒個說法也容易讓人生疑,不過他們拍胸脯應下了!”劉盛狠狠的咬了口饅頭,對於這北方伙食的不適應倒是更甚於該死的天氣。
岑鵬聽了輕聲的噢了一句,想了想看看天氣,這季節廣州那可還暖和着呢,這該死的京城裡已經可以套上厚厚的襖子了,有些但有的問道:“劉盛,這天氣水已經寒了,到下個月那得冷成什麼樣子?到時候下得了水嘛?”
“我也擔心這個……我們畢竟在南方打仗多,這天寒地凍的,還真沒遇到過!”劉盛想了想,這才說道:“我帶一組、二組去找個地方做相關訓練,時間緊迫,不可能臨時有替補方案了,必須我們自己想辦法!”
兩人又仔細推敲了一番計劃的細節部分,這才匆匆跑回功德寺的工地,他們自然不知道,就在青龍橋旗城東面三裡地的地方,一棟鑲藍旗旗主的老宅子最近被人以高價買下,而歐陽慶已經帶着他的手下秘密入駐,而這裡顯然也在進行改造,宅子僅靠河道的一側搭起了幾個涼棚……
兩廣總督府,秦鎧今日終於兌現了陪戚書萱飲酒賞花的承諾,看着明月當空的浩瀚星空和深秋季節依然的滿園春色,這份美景實在是美不勝收,何況還有美人在畔,人生能有如此,又怎會有遺憾!
笑談之間,他的目光不經意的遙望北方,在那裡,才能達成自己無憾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