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亦元似乎也喝了不少,沒等慶功宴結束,就在周福寧的攙扶下走了,直到慶功宴結束,他都沒有再出現。
遲剛人在宮中,心卻在家中,別看年紀一把了,卻纔和韓藍羽冰釋前嫌,他像是有種重新活一次的感覺。
那種感覺,很好。
衆人皆醉他獨醒的遲剛,很快就出了大殿,朝宮門走去。
他身爲武將,即便是在京城,出門也鮮少坐馬車,不是步行,就是騎馬。
這保持了多年的習慣挺好,讓歸心似箭的他,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到家。
身下的馬是他陪了他多年的老夥計了,根本不用遲剛的指令,就朝遲府跑去。
遲剛從來沒覺得京城的月色有這麼的美,心情也是如此的好,不禁閉上眼睛,哼上了小曲。
身下原本跑得既穩又快的馬忽然停了下來,根本沒給遲剛任何的準備,忽然就前蹄擡起,發出一聲嘶叫,整個馬身子朝上後斜傾。
幸虧遲剛久經沙場,有一半時間是在馬背上度過,猛地睜開眼睛,及時拉住繮繩,纔沒讓自己摔到地上。
好心情絲毫沒被這個小插曲破壞,俯身下去,剛要輕輕拍拍老夥計的臉說上幾句,地上的東西,撞入眼睛的餘光裡。
這個人影,就算是背對着他,他也一眼就看出是誰。
遲剛跳下來,以很慢的速度走到倒在地上那人的身邊,果然是邱氏,和一個多時辰以前看到的唯一的區別,也僅僅是一口氣的區別而已。
也正是因爲這口氣,現在的邱氏已經是個死人。
如果要問遲剛這大輩子見得最多的是什麼,不是金銀財寶,更不是絕色美女,而是死人。
同樣是沒了氣息的死人,因爲地上的人陪了他好幾十年,給他生了最有出息的兒子,又生了女兒,在他心裡到底是不一樣的。
藉着稀薄的月色,遲剛看到他伸出去抱邱氏的手在顫抖。
遲府。
時間的確已經很晚,有個人卻還沒睡,她就是遲剛的正妻韓藍羽。
別看韓藍羽這麼多年,像是與世隔絕,到底是名門出生,當年韓老將軍或多或少會在她這個獨女面前說很多,朝堂的陷阱重重,大臣們的算計。
韓藍羽不放心遲剛,可千萬不要上了別人的當都不知道,這纔會在遲剛要進宮赴宴時,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要話多,一定不要喝多。
說到最後,遲剛都抓着她的手,戲謔她,“我的好藍兒,你要再說下去,真的要成囉嗦老太婆了。”
韓藍羽佯裝生氣,“遲剛,你這是嫌我老了嗎?好啊,你現在就可以去找年輕的,去找貌美如花的。”
遲剛看韓藍羽板下臉,生怕她真生氣,連忙柔聲哄道:“藍兒,我的好藍兒,你在我心中永遠都是十八歲,我怎麼會嫌你老呢,說到嫌棄,也是你不嫌棄我老纔對。”
遲剛比韓藍羽足足大了五歲,雖說相差的不,因爲遲剛常年在外行軍,風餐露宿,根本沒不知道保養是何物,臉上早就皺紋密佈,反而是韓藍羽,她保養得當,已經年逾四十,臉上不見一條皺紋。
遲剛是在韓藍羽不捨加不放心中進了宮,自遲剛進宮,韓藍羽一直都坐立不安,本來還在屋子裡等遲剛,後來乾脆到大門口等。
韓藍羽是遲家的當家主母,現在和遲剛的關係有多融洽,又落在每個人眼睛裡,看門的護院自然對韓藍羽格外客氣。
看她一直在門口徘徊,其中一個討好地說:“夫人,老爺一回來,小的就會進去通報。”
韓藍羽搖了搖頭,她一定要在這裡等遲剛,不然心跳得太慌張。
遲剛是個直腸子,可千萬不要上了端木亦元給他下的套。
遠處傳來馬蹄聲,很輕,就連看門的年輕護院都沒聽到,韓藍羽卻聽到了,而且聽得清清楚楚。
她原來只是在門內徘徊,聽到馬蹄聲,撩起裙角就跨出門檻,跑到大門外。
看門的護衛看她朝門外跑,當即納悶了,“夫……”
那個“人”字還沒喊出口,把隨着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遲剛已經出現在遲府大門口。
看門的守衛驚訝了,爲什麼,他們會些手腳,耳朵也比一般人要靈敏一些的他們都沒聽到馬蹄聲,韓藍羽一個後院婦人卻聽到了。
他們在遲府當差的時間短,當然不知道,韓藍羽也是出生在將門,又因爲是獨女,曾經韓老將軍寄予了很大的厚望,是她一直讓韓老將軍失望而已。
韓藍羽之所以會聽到馬蹄聲,除了和她的聽覺比一般人要好一點,更大的原因是她和遲剛傾心後,像是會心靈感應。
看到遲剛在門口停下,其中的一個守衛忙上去拉馬的繮繩,然後送它到後院的馬廄吃草休息。
那個守衛卻在走到馬匹身邊時,驀地愣住了,比他更早一步愣住的還有遲靜言。
走近了她才發現馬背上不僅有遲剛一個人,還有一個人居然是……邱氏,她不是進宮陪封爲嬌妃的遲若嬌了嗎?
怎麼會和遲剛同在一匹馬背上。
人如果不愛的時候,可以什麼都不在乎,但是,一旦愛上了,往往就眼睛裡容不下一粒沙子。
韓藍羽就是這樣的人。
看到邱氏是被遲剛抱在懷裡,她二話不說,轉身就朝大門裡走去。
遲剛還不瞭解韓藍羽嗎?
知道這次,她是真生氣了,連忙跳下馬,對着韓藍羽的背影大聲喊道:“夫人!”
韓藍羽後背僵了僵,腳步也停頓了下來,卻依然沒回頭,以遲剛對她的瞭解,知道不用去看也知道她肯定眼眶紅了。
不能再讓她誤會了,遲剛把抱在懷裡的人遞給來牽馬的守衛。
守衛怎麼會不認識邱氏呢。
說好聽一點他叫守衛,說難聽一點,他就是個看門的,尊卑又別,換了平時,就算借給他一百個膽子肯定也不敢抱邱氏。
這一次不一樣,是遲剛下的命令,就算借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不抱。
伸出手,顫顫巍巍地去接過邱氏時,手在無意中碰到邱氏的手抖地更厲害了。
毫無溫度,冷的刺骨,也沒任何鼻息,他抱的不是一個正常的人,而是一個死人。
遲府是將軍府沒錯,但是,看守大門的卻只是稍微有點拳腳的家丁,他們從來沒有上過戰場不說,有遲剛的威名在外,他們甚至連打架的機會都沒有,更不要說抱着死人了。
那個守衛確定抱過來的邱氏是個死人,堂堂七尺男兒,“啊”的一聲尖叫不說,手更是條件反射地朝外甩去。
聽到尖叫還有什麼東西砸落到地上的悶響,韓藍羽這纔回頭,她站在階梯上,視線剛好越過遲剛的肩頭,看到了階梯下面正在翻滾的邱氏。
韓藍羽年輕的時候可是上過戰場的人,和毫無經驗的守衛不一樣,她這樣一看,就看出邱氏死了。
心裡的傷心也好,委屈也罷,在看到邱氏已經是個了無生氣的死人,頓時煙消雲散。
把視線從邱氏身上慢慢移回到遲剛身上時,心裡暗暗揣測了起來,難道遲剛已經知道邱氏和管家的事,也知道遲延庭並不是他的親生兒子,纔會把邱氏給殺了。
大軒規定,丈夫是有權利隨時隨地殺了不忠的妻妾,哪怕只是疑心妻妾不忠,不用報官,也可直接殺了。
如果遲剛真懷疑了邱氏,不就意味着遲延庭也很危險,他的身體還沒好徹底,要不然今天晚上的慶功宴也不可能那麼順利的就推脫了。
這可怎麼辦?
大軒律法,男人對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女同樣掌握着生殺大權。
韓藍羽很快否認了自己的猜測,如何遲剛真發現了邱氏的不忠,而把她殺了,就不可能還把她抱回來。
這麼一想後,韓藍羽暗暗鬆了口氣,遲延庭真的是難得的好孩子,這樣優秀又懂事的孩子,即便沒血緣,也不應該對他怎麼樣。
遲剛走到韓藍羽身邊,卻沒有拉上她的手。
韓藍羽知道他爲什麼不拉自己的手,沒有猶豫,主動去拉他的手,她怎麼會嫌棄他呢。
隨着守衛的一聲尖叫,驚動了巡夜的護院,帶頭的是管家遲江。
他帶着一羣人跑到大門口,看到遲剛,連忙抱拳行禮,“奴才見過老爺。”
遲剛對他嘆了口氣,“去把邱姨娘安頓好了。”
話說完,就帶着韓藍羽朝大門內走去。
遲江一開始對遲剛的話很莫名其妙,邱氏不是在宮中陪遲若嬌嗎?他怎麼去安置?
正納悶,站在他身後的一個護院在他耳邊一聲驚呼,“管家,你看,那不是……邱姨娘嗎?”
隨着韓藍羽正式走出佛堂,成爲遲府堂堂正正的遲夫人,邱氏的稱呼早就由原來的夫人改成了姨娘。
只是兩個字而已,意思卻是差了千里。
遲江回頭看了護院一眼,看他瞪大眼睛看着某個地方,心裡莫名其妙的感覺到慌張,眉心緊成一團,順着他視線的方向看去。
驀地,整個人僵住了,像尊石像再也動不了。
邱氏死了!
纔多長時間沒見啊,她居然死了!
遲江的眼眶瞬間通紅,如果不是身邊有護院在,他死死剋制着,看着邱氏滾在地上的屍體,他早跑上去,跪在她面前失聲痛哭了。
他雖然不是邱氏第一個,也不是唯一的一個男人;邱氏卻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人。
這麼多年,他一直沒娶妻,也不知道拒絕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表面看來是他對女人沒興趣。
其實,他是一直在爲邱氏留着那個位置,哪怕明知只是癡心妄想,他也堅持了好幾十年。
而現在,邱氏忽然死了,他做得好端端的美夢突然就被人吵醒了,他怎麼願意?!他怎麼會不傷心,怎麼會不難過?!
看到邱氏那一刻,他恨不得跟着她一起去死。
他雖然只是遲府的管家,對邱氏的愛,卻比遲剛這個遲府的主子,邱氏的丈夫都來得強烈的多。
躺在冰涼的地面上的邱氏,最後,還是是他去抱起來的,那些膽小的護院正給了他光明正大,卻也是最後一次擁抱邱氏的機會。
到底是誰殺了你?
抱起邱氏時,遲江把頭湊到邱氏耳朵,聲音壓得很低,眼眶依然通紅,卻已經不是傷心,而是因爲漫天的仇恨!
死人自然是不會告訴他答案,遲江心痛到了極點,他習慣了尖酸刻薄,今天算計這個明天算計那個的邱氏,這樣安安靜靜躺在他回來的邱氏,真讓他不習慣。
天還沒亮,仵作就來了,經檢查,要了邱氏性命的傷是她脖子上的那到劃痕,從深淺和形狀來看,應該是被一把鋒利的匕首所劃。
兇手下手快而準,一刀下去,直接隔斷了邱氏的大動脈,讓她連喊救命的機會都沒有,就殞命當場。
邱氏身上的衣服,包括擦臉擦身子這些事,都是遲江昨天半夜乘着沒人就做好了。
替邱氏擦拭身體時,除了脖子上那道傷口,遲江還真有了新發現,邱氏手裡死死抓着樣東西。
看得出來,那樣東西對她很重要,即便已經死了,也牢牢抓在掌心不肯放。
遲江用了很多辦法都沒能拿出她手心裡的東西,到最後只能狠狠心,用力掰開她的手指。
有句話說人死如燈滅,說得還真沒錯,遲江用力掰開邱氏的手,只聽到她手指關節斷掉的聲音。
心不是不痛,但是爲了找出線索,有朝一日替她報仇,還是強忍住了。
終於拿出邱氏死了都緊緊抓在掌心的東西,遲江看清那只是一根絲線,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