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復返



蒼雲歷五百七十九年,十月十六,秋,黃葉脫落碧雲天,一輛外形普通的青帷馬車從歧雨谷中出發,直往沐雲京城之中奔去。

有消息傳到南沙漠政權那名藍衫公子的耳中,又使局勢徒然起了變化。

雪幟國二十多年前在出雲國埋下的最後一枚暗棋如今也派上用場。

只要等那人一進京,最初的計劃便能實行。

消息傳回南沙漠中的那一天,白浚衡正在書房中描摹畫像。

記憶中的玄衣女子與白衣女子似極度地相像,只是那抹玄影是清透的藍眸,而她,是沉澱的金眸。

那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當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兒突然變成現實又讓自己遇上的時候,心湖之中頓起波瀾。

只是,白浚衡是清楚知道她們真真切切是兩個不同的人,她們生活在兩個不同的時代,一個於三百年前經已死去,一個於三百年後好端端地活着。

他的先祖白未晞,那名清寒如玉的白衣男子,在早夭的生命裡又是怎樣地愛她?以至於一整個大殿都是那襲玄衣的畫像,每每夢迴驚醒總會讓他不由自主地靠近,看一看那人的容貌才能再次安心入眠。

一帶一勾,眸子染上淺金亮色,櫻脣微粉,那人似乎總喜愛皺着眉頭看着自己,偶爾清霜的臉上會露出一絲嗔怒,點綴了那一樽淡色的水墨容顏。

其實最令他印象深刻是初見時那支斜插她髮鬢上的血玉蓮簪,在那鋪天蓋地的畫中,有寥寥數幅,那襲玄影也插着她頭上的蓮簪。

雖則兩人的氣質截然不同,卻徒然教人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簪成,烏髮委地,窗外梅枝曲折伸展,白梅燦爛。

“叩——叩——”兩聲,殿外響起敲門之聲,金風的聲音傳至房中:“少主,白大人今天剛到南沙漠宮殿之中,你現在可要一見?”

白浚衡停筆,深深凝視着畫中剛成之人,那金眸中透出的神采令人不容逼視。

她是他最愛的人,從第一眼碰上之時,他便知道自己要尋的是她,這一生一世,他想要娶的也是她。

雖僅是一個月的相處時間,雖每次於沙漠之中只能觸到她的眼神,但他只對她一人有真心,就連侍奉他多年的冰柔與冰嵐,他都從沒有真心對待過。

而雪幟國侯爺府中的姬妾更是形同擺設,他根本連碰都懶得碰她們。

“少主,你意下如何?”

門外又響起金風試探的聲音。

“先讓二叔他……”

“先讓二叔我怎樣了?”

白浚衡話音未落,便被一把儒厚的男聲打斷,緊接着書房的琉璃木門被人用力一推,一名身穿月白長袍的中年男子閒步走進房間。

“白小子,躲在房間裡做什麼?連二叔來了都不見上一面,真是煞費我千里迢迢到這裡來的苦心了!”

白浚衡心中一窒,看着那名儒雅敦厚的白袍男子,“見二叔你也不用急於一時,既然你這麼辛苦趕到這裡來,當然要好好休息一番,不然我這個做侄子的,又會被說怠慢了長輩了。”

“白小子,”白韶水斜睨了他一眼,“只是數月沒見而已,愈發地牙尖嘴利了。來來來,快倒杯茶給二叔我解渴。”

說罷,便已經將長袍一撩,坐了下來。

白浚衡微笑着搖了搖頭,早已有婢女上前來爲他們二人洗手奉茶。

白浚衡坐於主座之上,看見白韶水置於桌上的一卷畫軸,看其古雅質樸的外觀,不由心中微動:“二叔,你手上的話,可是我叫你拿來的那一卷?”

“正是。”

白韶水將畫拿起,遞給了他。

白浚衡小心翼翼地接過,心中止不住地雀躍。

白韶水看他喜形於色的表情,有些許凝重地看着他:“當家的,聽澤淚宮的弟子回饋回來的消息來看,你當真是喜歡那名女子?”

白浚衡只緩緩攤開畫軸,他並沒有擡頭,“是真的又如何?難不成我就不能喜歡她?”

“……那倒不是。”

白韶水沒有想到他會回答得如此乾脆,容色不由一滯,“只是她是個殘疾,而且心臟也有問題……”

“二叔,”白浚衡終於自畫軸上擡起頭來,他淡淡看了白韶水一眼,“若我告訴你,她是最後一名‘執燈者’,你會如何?”

“最後一名‘執燈者’?”

白韶水眼眸大睜,不可置信。

“是的。”

白浚衡微微頷首,斂了脣邊笑容,“我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得知這樣的一個消息,想不到‘執燈一族’的最後一名族人會流浪到歧雨谷,而他竟然戲劇性地挑了她作爲執燈者……”

藍衫公子說到此處停了下來,他看了看杯中清澈的茶水,仰頭一飲而盡。

然,暖茶穿腸而過,直達心底仍壓不下滿腹的煩躁。

在這一件事的處理上他其實有些許難爲,一方面因爲他並不想帶她到那尚不知有多少危險的墓穴中去,而另一方面,他實不想以此爲緣由來逼她嫁給自己。

“當家的,”此時白韶水再次開聲:“你是否因爲這個原因而想要娶她?”

“不,並不是。”白浚衡斷口否認,“我是真心想娶她,並沒有其他利用的成分。”

白韶水渾身一震,顫聲勸道:“可是她是一名殘疾啊,這天下間有如此多的女子,爲何當家你?”

“她是殘疾又如何?這天下間有許多女子又如何?”

白浚衡的語氣冷冽起來:“這天下間只有一個霍卿詞,這天下間只有這名女子才配成爲我的妻子。”

白韶水頹然一鬆,跌靠在椅背上,他想不到他竟然真對那名女子動了情。

他本以爲經過那件事之後,他便再也不會袒露半點真心,就這樣以“風流多情”作爲幌子繼續活下去,這樣子的話,他起碼不會再重踏他其他兄長的舊路。

只是,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似乎要事與願違。

“白小子,那名女子究竟有什麼吸引你的地方,竟使你如此着迷?”

白韶水又換回長輩對晚輩的口吻,倜儻問道。

“二叔,你過來看看這幅畫便知道我爲何深深迷戀着她。”

白浚衡說罷,便將面前的兩幅畫像依次攤開,左邊那幅是方纔白韶水從雪幟國帶來的畫像,而另一幅,則是白浚衡剛完畫的那幅。

白韶水依言靠近一看,眸中異芒突露,有幾絲驚訝滲出,他寒了聲音:“這兩名女子可是同一個人?”

“不,不是,是兩個人。”

白浚衡頓了頓,又強調道:“是不同的兩個人。”

“可是她們除了眸色之外,其他地方几近一模一樣……”

白韶水看了看左邊那幅玄影帶笑的畫像,又望向右邊那幅白衣清冷的白梅圖,喃喃出聲。

“這白衣女子便是霍卿詞,我白浚衡非娶不可的女子。”

白浚衡看定了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雖則自己決定了要娶她爲妻,但是娶親之事畢竟要徵得父母長輩同意,而他的雙親早已逝世,那麼在輩分上看來,他還是要徵得白韶水的同意,不然以後卿詞嫁了過來可會吃一點苦頭。

“你就是因爲她們長相差不多,所以才娶她?”

白韶水始終不相信自己的侄子亦會有動情的一天。

只因他太瞭解他了,世人看似多情的人其實卻是這世間最無情的一個人,不然他又怎會以整個雪幟國的安危來做賭注,引誘雨琉腹地的亂黨前來攻擊他呢?

而他作爲他的二叔,一向認爲他是理智的,絕不會因爲感情而衝昏了頭腦,因此,即使他府中姬妾成羣,他也沒有過多的干涉。

但是

,如今的情況卻是令他感到危機,這名白衣女子的出現令他深深感受到這三國的局勢會因她而發生改變,而她們最終能否拿到那尊“幽煌冰環”,也取決於她。

只是,她是一名殘疾,且身體如此孱弱,能否入墓探險都是一個謎。

“二叔,你爲何好像對卿詞她諸多不滿?”

白浚衡微有不悅,“她們根本是兩個時代的人,我喜歡她與她無關,只是有點過於驚奇三百年前的人竟會有人與她如此相似罷了。”

“這名玄衣女子是長樂侯白未晞最愛的女子,也是當時出雲國國主霍行之的國後,你可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確信卿詞是她和霍行之的後裔,所以我才清楚認識到她們是兩個不同的人,而且,一個已然於三百年前死去。”

白浚衡的語氣之中有莫名的惆悵。

“好,既然你想娶她,二叔我沒有異議,只是御風國不是也提出要求要以和親作爲條件才肯出兵援助出雲國嗎?”

“這一點,二叔你無須擔心,我父親在許沉沙之氣那不是還埋下了另外一着暗棋嗎?至於御風國那邊,”白浚衡勾起一痕笑意:“既然他們不肯上當,那麼我們也不必客氣,反正雪幟國中人強馬壯,再將御風國滅一遍也不成問題。”

“當家的,你的意思是?”

白韶水的臉色嚴峻起來,目帶精光熠熠看着白浚衡,等待對方進一步的解答。

“我的意思就是主動出兵消滅雨琉腹地留下來的反動勢力,反正陳氏與張家在鬥個你死我活之際,我經已派人調查清楚他們據點的具體位置藏匿於何方。”

藍衫公子看着畫卷,淡淡說出心中醞釀已久的計謀。

白韶水在一旁細細聽他敘說,突然覺得自己這個侄子再也不是以前認識的那個。

他變得以前更加深不可測,胸臆之間潛藏的風淡雲輕是如何造就的,已是無人清楚。

如此,他也可以放心將偌大一個雪幟國真正交給他治理。

白韶水讚許地點了點頭,他問道:“現在我們需要行動的是?”

“時雨不是在雨琉腹地嗎?就先讓他打頭陣便好了。”

原來他什麼都計劃好了,棋局上白子一方已然將黑子重重包圍,儘管黑子棋力分散,但是隻要白子佈局有致,懂得用謀,一樣能將隱藏在暗處的黑子一網打盡。

但最後勝利的必然會是白子。

蒼雲歷五百七十九年十月二十一日,秋,雪幟國主動出兵平亂,開始在雨琉腹地中剿滅一直肆虐的陳姓氏族與張家豪強,又運送大量物資和錢財前往雨琉腹地賑災,阻止難民與瘟疫的進一步擴散。

消息傳回位於雨琉腹地西南方的出雲國京城之中時,霍景闌與卿詞剛剛抵達沐雲京城的重煜門。

據後世史書記載,蘭景王爺和清如公主回來的那天,整條汩雲大街是萬人空巷的景象,隱隱有三百年前國主霍行之迎娶國後雲子洛的盛況。

京城中的百姓都好奇能得現任國主破例賜封爲“公主”的女子到底是何許人物,而那名潛於出雲王宮中五年,爲了將魚落國後及其餘黨剷除,平定外戚專權的蘭景王爺又有怎樣的風姿。

是以,當京城中的百姓得知他們要回京的時候,紛紛從家中或田裡出來,守候在必經王宮的汩雲大街兩旁,靜候二人的到來。

在連下了數天陰冷秋雨之後,今天的天氣出奇的好,天高雲闊,玉蘭白花開得正盛,空氣中緩緩飄浮着鮮花的清香,醉人心神。

“吱呀——”一聲巨響,青銅城門徐徐開啓,街道兩旁的百姓立即“齊刷刷”地望向城門之處,眼中帶着好奇與期待的光。

果不其然,城門入口之處停了一輛外形普通卻不失典雅的青帷馬車,座駕上驅車之人看到如此之陣勢不由一愣,立即轉頭告訴車中之人。

稍頃,一隻修長而骨骼分明的手將車簾微微挑起,露出一截如火般鮮紅的紅衣。

當日站立於汩雲大街上迎接他們二人回京的百姓永遠都不能忘記那張從馬車之中露出的妖冶魅顏,那人長眉入鬢,脣色如朱,墨色長髮用桃木軟簪輕輕挽起垂在身後,有種雌雄莫辨的魅惑。

他淡淡看了一眼車外的站於兩旁的百姓,似有些許疑惑,此時,怔忪在原地的百姓又聽見一管清冷空幽的聲音傳入耳中,“景闌,馬車之外發生了事情嗎?”

衆人一聽,驟然從方纔的震撼之中驚醒過來,他們適時憶起了自己聚集在這裡的目的。

“歡迎蘭景王爺和清如公主回京!”

人羣之中不知何人喊了一句,大街之上突地沸騰起來。

“恭迎蘭景王爺和清如公主回京!”

“王爺,你很帥啊!”

“公主,你出來讓大家見一面吧!”

“……”

祝賀之聲、讚美好奇的話語此起彼伏,整個出雲京城自被魚落國後控制以來,人們都是在各種高壓之下生活,不僅言論沒有自由,還要整天擔驚受怕自己會不會被無端端地砍了頭,而霍景闌與楊不凡聯合起來發動的政變,無疑爲京中的百姓乃至整個出雲國的人民打通了一條活泉之路。

是以,人們紛紛趁此機會上至街來表達自己的謝意。

馬車之中的二人正在震驚之中,忽有馬蹄之聲從汩雲大街的盡頭響起,緊接着一匹快馬從衆人之中穿梭而過,在那輛青帷馬車前停下,來人翻身下馬,單膝跪地,“禁軍統領葉斌奉國主之命親迎蘭景王爺與清如公主進宮,爲王爺與公主洗塵。”

此言一出,衆人無不大聲喧譁,場面之盛大比方纔有過之而無不及。

霍景闌對着葉斌微微頷首,還未開聲說話便看見葉斌身後有一隊車駕前來,爲首的一輛玉輦更是做工精緻,令人移不開眼。

“請蘭景王爺上馬。”

此時另有一名武官打扮的男子牽了一匹馬來至霍景闌面前,霍景闌只是挑脣一笑,回身進入馬車之中將車裡的白衣女子小心翼翼地抱出來。

在場所有人都不由得睜大眼睛看向紅衣男子懷裡的蒼白女子,一時之間,整條大街鴉雀無聲。

早有傳聞說此名長期隱於歧雨谷中的女子身有殘疾,想不到今天親眼得見,竟是如傳聞中的那般說法。

但是,站於街上的每一名百姓口裡都沒有微言,他們看她的目光直帶着尊敬與感激,只因他們知道若沒有了她的暗中協作,出雲國早已亂作一團,又何來的再次發展?

這樣的一名女子走的路定必比別人辛苦,然而她雖腳不能行,安靜地躺在紅衣男子的懷中,但她身上潛靜冷然的氣度已於瞬間折服了許多人。

霍景闌於衆目睽睽之下抱着卿詞一步步地靠近轎輦,他始終脣帶逸笑,給予白衣女子無聲的安慰。

一步、兩步、三步……

這簡短的距離卻像一個儀式那般莊重,他帶着衆人對她們二人的祝福與敬重步入轎輦之內。

霍景闌將卿詞安置好之後,才淡淡一笑,“緊張麼?”

一如往日那般溫柔,又帶着些許揶揄。

卿詞整了整衣裳,擡眸嗔他一眼:“我哪有緊張?”

“沒有緊張就好,”霍景闌微微一笑:“你且安心坐着,我倒外面騎馬爲你帶路。”

“你不和我一起?”

卿詞心中一窒,望向他。

“不,我要親自將你迎進宮中,再然後請旨求國主將你許給我。”

霍景闌一臉正色道。

卿詞想不到他還藏了這份心思,“國主不是還不知道你的身份嗎?你這樣貿然將自己的身份揭穿,不會有麻煩?”

“這個嘛,”霍景闌話鋒一轉,重瞳深深看不出其所想:“待娶了你再說

。”

說罷,便在卿詞額上留下一吻,便跳出輦外。

白衣女子隔着層層薄紗看着額紅衣男子的身影漸行漸遠,心中突有一股非常不祥的預感涌了上來,而她不知道的是,紅衣男子在馬上對她回眸淺笑的模樣將會定格成永恆。

一匹毛色純亮的白馬當先領路,後面車隊浩浩蕩蕩地簇擁着轎輦之中的佳人,百姓歡呼震天,不斷把自己帶來的花瓣或灑向空中,或灑向白衣女子的方向,更有些大膽的直接將花球拋向紅衣男子的馬上。

霍景闌伸手一接那個飛旋而來的花球,下意識地往人羣中望去,可除了看見洶涌的人羣之外,贈送花球的人早已不知所蹤。

他低頭一看手上的花球,本覺得此花球無甚特別,然而花球中隱隱散發出的未乾墨香吸引了他。

霍景闌心中一沉,摸了摸那個花球,終於在花球中間尋了一張紙條出來。

他飛快地將那張紙攤開,只見上面墨跡潦草地寫了幾個字:國主被囚,楊將軍不忠。

紙上的信息無疑于晴天霹靂,紙上的字跡雖潦草,但霍景闌分明意識到那是笙歌城紊霏才女柳霏雨的墨跡。

很顯然,這是趙泫塵在暗地裡向她授的意,不然,這紙條也不會落至自己手中。

只是,沐雲京城之中出來此等大事,他竟然聞所未聞?

難不成他安插在王宮之中的暗線全都被人殺掉?

霍景闌在心中飛速地盤算着,毫無理由地,他相信這紙上所說的事是真的,而有這麼大能耐能控制整個出雲王宮且又把消息封鎖下來的人,除了涼笳侯白浚衡之外,他再也想不到第二個人。

只是,他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爲何控制了出雲王宮之後不馬上奪權,或是出兵將整個出雲國攻打下來,而是要製造出假象,讓他們平安無事地進入宮中?

紅衣男子腦中電念急轉,不斷地思索着對方的最終意圖,眼看着越來越近宮門,他往後一望,看見了端坐在轎輦之中的白衣女子。

難不成他是爲了卿詞?

霍景闌始終沒有忘記白浚衡臨出谷時對卿詞許過的那個承諾,也沒有忘記在沙漠之中那一戰他對自己流露出的厭惡,以及他拼了命也想把卿詞奪到手中的那一幕。

當御風國趙三王子以和親作爲條件才肯幫助出雲國的時候,那名藍衫公子毫不猶豫地揮兵想要將雨琉腹地的反動勢力全部剷除,而御風國五十年前殘留下來的全部勢力都在雨琉腹地之中,這逼得御風國不得不全力應戰,只因他們知道若然這次被雪幟國殲滅,那麼他們便會復國無望,又何來幫助出雲國之說?

白浚衡他算得狠啊,先堵了出雲國向御風國請求援兵的後路,而現在又引誘他們進京,將國主軟禁起來,聽聞逆天也歸順了他,如此一來,就算他不做任何動作,也可以將出雲國囊括進手中。

只於一瞬之間紅衣男子便將其中的關節想通,不由得心寒起來。

大街兩旁的百姓仍舊熱情迎接他們,看他們明妍的笑靨,真想不出當他們知道這是雪幟國爲了逼卿詞下嫁於涼笳侯的手段的時候會有怎麼樣的表情。

白浚衡這一次無疑是思慮周全的,他將出雲國的重要咽喉都握在手中,即使自己有滔天的本事,也難逃他設下的套。

霍景闌心中悲慼,然而臉上還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他再次轉過頭去,久久望着薄紗之後那抹潛靜淡然的白影,一時之間只覺憤鬱難抑。

好不容易纔能與她在一起,好不容易纔讓她知曉自己的心意,雖知道他們之間的道路定不好走,但是他沒有想到那名藍衫公子爲了將她據爲己有而動了這麼多心思。

而他對她的情,又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畢竟他們只有一個月的相處時間,這一個月相對於一年來說是極短的,而外界傳聞涼笳侯極其風流與多情,難不成這都是他的障眼法?

霍景闌越想越寒心,此人心中的城府遠遠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最重要的是,他自己手頭上並沒有兵馬可以與之抗衡。

現如今的情況,便是我爲人肉,人爲刀俎,勢是騎虎難下!

卿詞觸到霍景闌從前方投過來的目光,兩人視線交匯,仿若忘記了周遭的情景。

毫無來由地,她看懂了他重瞳之中深埋的壓抑憤懣,雖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麼事,可是兩人多年來的默契告訴她,宮中必發生了大事。

只是,就算髮生了大事又如何?

既然她能跟他進京,就意味着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與他共同承擔沐雲京城中一切的風風雨雨。

是以,她投了一個明淨的笑容給他,景闌,別擔心,無論是怎樣的風暴與驟雨,卿詞都會和你一起迎接。

車駕浩浩蕩蕩地進了王城,沉重的城門緩緩關閉,隔開了城裡城外兩方截然不同的空間。

霍景闌遠遠便看見楊不凡帶着一隊人馬高高站在挽衣臺上,一身青黑色官服襯得其臉容更加剛毅與肅殺,只是紅衣男子分明看見他脣角帶笑,眸底胸有成竹的神采。

“末將恭迎蘭景王爺與清如公主回京,現國主已設好家宴在致遠殿上等候着兩位。”

霍景闌聽見他的說話並不動作,他只端坐在馬上冷冷看着楊不凡微笑的身影,妖冶的容顏漸漸寒峻起來。

楊不凡察他的表情,知道他已經不知用了何種途徑知曉宮中發生了大事,當下也不隱瞞:“蘭燼公子消息果然靈通,甫一進京便已知道發生了何事了。”

語氣之中不乏濃濃諷刺之感。

“楊不凡,你想要什麼儘管說出來,別在這裡說風涼話浪費你我時間。”

霍景闌微蹙長眉,心中已然不悅。

“好,既然蘭燼公子如此乾脆,我也不多說廢話,這次我是奉了我家少主之命,務必要將清如公主給迎娶回去,至於出雲宮中的高壓,在清如公主平安到達雪幟國之後自會解除。”

霍景闌早便料想到他會有如此一說,只是當自己真正聽見的時候仍是忍不住渾身震了一震。

他知道自己此時無從反抗,即使蘭燼閣中的人傾巢而出也不可能和楊不凡手中的十萬大軍作對,更何況國主尚在他的手中?

他在心中思量片刻,這從緩緩擡起頭來看向楊不凡,“你先讓我和她說幾句話再做決定。”

“好。”

楊不凡答得也乾脆,毫不懷疑他會有反抗之心,只因以蘭燼公子的聰睿,絕不會在這種不利於己的情況下貿然與自己作對。

霍景闌下了馬,快步走至轎輦之內,他看着卿詞,忍不住一把將她摟在懷中。

方纔他們二人在外面的對話卿詞在輦內聽得清清楚楚,她任由他抱着自己,心中也說不出是何種感受。

“卿詞,我……”

紅衣男子說了三個字之後便再也沒有聲息。

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屈辱與無奈,那次她走失在大漠之中自己尚且能冷靜思考對策,但是這次被人如此赤^裸^裸地威脅,他實是沒有辦法再對敵。

霍景闌狠狠閉上雙眼,腦海中空白一片。

“景闌,你不必自責,既然對方要的是我,只要我能平安到達雪幟國,出雲國也就能暫且保住一時平安,到時候你再想辦法將宮中亂黨剷除消滅,也就挫了白浚衡的銳氣。”

白衣女子在他懷裡低低說着,她不明白白浚衡爲何要施如此多的手段也要將她迎娶進雪幟國,只是她唯一能確定的一點是,以他的手段,他必是知道了自己是執燈者,而自己的壽命又不長,所以才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她,讓她爲他照亮那漆黑地底的黃泉之路。

“卿詞,你可知道你這次可能一去不復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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