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人兒昏睡,毫無清醒動靜,風來花落又是三天已過。
紅衣男子寸步不離,足足守在白衣女子身旁三天,事無大小都親力親爲,看得候在一旁的綠依汗顏至極。
又是一天黃昏將過,谷外傳來的消息卻是令人膽寒至極。
出雲國邊境連起戰事,雪幟國大軍五萬侵佔出雲國邊境城池數十座,其兵隊攻打如入無人之境。
而霍景闌推薦給出雲國國主的那名年輕將領在城破之際誓死守城,最終自刎於敵軍之前,壯烈犧牲。
而雪幟國有部分軍隊已深入出雲國內陸,準備一鼓作氣,攻克出雲國更多富庶繁榮的地方。
東南邊境是現時戰事最吃緊的區域,雪幟國的軍隊已盤踞在暮白鎮郊野,準備再次開戰。
六曲屏山隔開裡外一片空間,牀上女子仍舊未醒,屏山之外傳來略爲低沉的談話之聲,殘陽如血,鐫在那人如冠玉般的臉上,看不清其表情是喜是悲。
“漾華,你此話當真?”
霍景闌皺了皺眉,忍不住再多問一遍。
“公子,此項消息千真萬確,暮白鎮離雨琉腹地極近,而國主早已已派使臣與御風國的人交涉,傳回來的消息便是若想雨琉腹地的暗部勢力助出雲國退敵,必須要把國主新立的清如公主嫁給御風國的三王子爲妻,否則一切免談。”
霍景闌渾身一震,攥緊的拳頭輕顫,一股鬱憤之氣無處發泄。
“國主的想法又是如何?可有答覆?”
“尚未。可是朝中重臣皆同意此項和親之舉,唯楊將軍一人反對。”
“如此?”
霍景闌銳了銳眸,對於楊不凡的意見略有疑惑,關於此人的言行舉動他查了許久仍查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本是要說服自己證明男子是可信之人,可是腦海之中潛意識深處卻明確告訴自己此人信不過。
紅衣男子理了理思緒,又接着問道:“他反對的理由是什麼?”
“楊將軍說與御風國聯盟只是權宜之計,因爲御風國本來就自身難保,近水雖可有救近火,但是後患會無窮,更何況小姐她可是曾協助過國主剷除魚落國後的勢力,無論如何,實不應將小姐的婚姻作爲政治犧牲品。”
霍景闌聽此一言,略略頷首,這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並無甚不妥,他看向漾華:“國主他打算何時回覆對方?”
“如無意外,應是七天之後。”
“七天?”
七天的時間不長不短,若從歧雨谷快馬回去,在出雲國回覆之前還是可以見上國主一面的。
“好。你先下去幫我準備行裝與馬匹,我明天啓程回京。”
“是。”
漾華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窗外夕陽不知何時下沉至地平線下,男子魅冶的容顏有將近大半陷入陰影之中,他沒有點燈,只靜靜地坐在靠椅之上,嫣紅嘴脣抿得死緊。
他腦中不停思索着這些事情發生的前因後果,想要尋出其中一絲半點的破綻。
目前國內國外的局勢都相當凌亂,出雲國邊境無端起戰事已令人生疑,而雪幟國軍隊勢如破竹,更令他懷疑出雲國是不是出了奸細,不然又怎會兵敗如山倒?
御風國的態度更是令人捉摸不透,他們又怎會想要以卿詞作爲交換條件來援助他們逼退雪幟國?
這種事情想想便覺蹊蹺,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要守住卿詞。
而守住卿詞的唯一方法便是回京請旨出兵阻止雪幟國進一步侵略。
夕陽已經完全沉了下去,屋內陷入黑暗之中,霍景闌坐在靠椅上整整喝了好幾杯茶纔將情緒平復下來。
他微嘆一口氣,便站起身來往六曲屏山後走去,甫一繞過屏山,驟然對上一雙清亮的眼眸。
牀上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時醒來,正大睜着眼眸,看裡面的光影,似有些許茫然。
霍景闌有些許不忍看見她這種不知所措的表情,他扯出了一個笑容,快步靠近她,“醒了?要喝點什麼東西?”
“景闌,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女子有些許沙啞的聲音響起在室中,淡寂而悽清。
“你怎麼這樣問?誰告訴你的?”
霍景闌皺了皺眉,想摸摸她的額發。
“沒有誰告訴我,只是我感覺到自己命不久矣,”卿詞避過紅衣男子的觸碰,“在我昏睡期間你應該請了顏箏過來看我吧?他怎樣說?”
“他只是叫你好好靜養,其他的,如常。”
“真的是這樣?”
卿詞苦笑出聲,“你也不肯對我說真話?”
其實我什麼都知道的,我也是一名醫者,而且這是我的身體,這副殘軀怎麼樣我自身是最清楚不過。
我啊,怕是沒有多長的命了吧?最多能再活一年吧?
“我剛剛說的都是實話。”
霍景闌神情肅穆起來,長眉蹙得更深,“你別多想,待在谷裡好好養病,待我再把餘下的三味藥集齊,便能治你的腿。”
“三味藥集齊?”
卿詞似低笑了一聲,“你尋出了餘下三味藥的下落嗎?”
“……未曾。”
語氣中帶着一絲失落。
“怕是在你集齊那幾味藥的時候,我恐怕已經……”
最後一個“死”字還未說出口,白衣女子便覺脣上一熱,有股清苦藥香涌入口腔之中,止住了她自嘲的話語。
擡眸,便看見那張妖冶魅惑的臉龐,那雙重瞳正燃着熾熱的光,似有兩團熊熊燃燒的火。
噴薄而出。
卿詞突然懼怕起來,她從未看過他用這樣的眼神望她,那種憤怒的神色似要把她整個人吞掉。
他死死盯着她,脣上輾轉逐漸深入,隱隱聽見脣瓣摩擦而起的聲音,卿詞心跳逐漸加速卻沒有反應過來要將他推開,只因她看見了他的眸光之中帶着毫不掩飾的責備與懲罰。
舌與齒糾纏,女子馨香與男子藥香混合在一起,直至吻到女子蒼脣帶腫,他才緩緩直起腰來,有些許邪氣地捏着她的鼻子,“你日後再說這些辱己的話,下次我可不止吻你,會來點更厲害的。”
“什麼更厲害的?”
白衣女子一臉求知地望着他。
“用不用現在便試試?”
紅衣男子覷她良久,終於從口中逼出一句。
聽他的語氣,似帶着促狹。
“……不用了,”白衣女子看着他將手置於自己的衣襟之上,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以後都不會說了。”
“真的?”
紅衣男子脣勾一抹戲謔:“可是我呢,現在便想試了,反正你遲早是我的人……”
“什麼我是你的人?”
卿詞打斷他的話,“這還說不定呢。”
她剛纔其實已經聽到他與漾華的對話,對於御風國提出來的條件,她實在是感到困惑,若說要她醫治趙泫塵的母親,那提出條件要她前去御風國還能說得過去,但是要娶她爲妻,她實是想不通這究竟因爲什麼原因。
想起與他在一起的種種情景,她便心有餘悸,雖然在地宮之中也曾有過好幾次生死相交,可是他眼中帶着掠奪與不羈的眸色總是令她感到不安,這個男子是憎恨她的,這個男子的出現便是要想她不得安生。
而事實上,亦是如此。
她的身體,無論是心臟還是雙腿,已經無休止地衰弱下去,再過不久,她就能離開人世。
這個談不上令她留戀的人世。
只是,無論怎樣不喜這個世界,她始終放不下他,也,不捨得他。
景闌啊,你可知,卿詞其實也是很怕死,怕死的原因不是因爲怕痛,而是因爲離開了這個世界之後便再也看不見你,看不見你脣畔那抹略帶蠱惑的笑痕。
你這樣不經意流露的張揚應是迷倒了許多女子了吧?卿詞其實一直都很自卑,我經常板着一副臉,既不會梳妝又不會打扮,看的又是古板嚴肅的醫書棋譜,而且我
又是一個殘疾……
你說,你怎麼會喜歡我這種平凡普通又有明顯缺陷的人呢?
這個問題,我一直都沒有問過你,我怕這只是一個夢,夢未醒,你便已經從我的世界離開,所以,我由此至終都保持緘默。
但是,現在,我發現我連問的機會都沒有了。
因爲,我隱隱感覺到我快要離開你,而這種離開,可能是永恆。
所以,就讓我再自欺欺人一回,將你留在我身邊吧。
白衣女子微露一個輕淺笑靨,教紅衣男子心中不安愈加明顯。
“卿詞,你究竟在釋然些什麼?”
他往身後揮了揮手,整個內屋馬上亮了起來,他在牀邊微垂眼睫,眼底暗暗掠過一痕心驚。
“沒什麼。”卿詞並不迴避他的視線,“景闌,你扶我起來吧,睡得久了,腰骨都痛了。”
說罷,便將手伸到背後做捶背狀。
“你啊……”
霍景闌失笑,方纔的怒氣早已消散無蹤。
對着她,他想發火,也不是真能發出。
其實又怎忍心對她真正發火,她也有她自己的考慮,她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她的觸覺總是靈敏得令人詫異,以至於他對她說謊時都要斬釘截鐵,不讓她有絲毫的懷疑。
可是,有些東西,他再怎樣隱瞞,也難以隱瞞下去吧。
他斂了長眉,依言將她扶起,又從櫃子裡取出一件外袍幫她嚴實披上,口中問道:“餓了嗎?還是渴了?”
卿詞聽他語氣緊張,不由伸出食指壓了壓他的脣,“別這麼擔心我,我已經醒來,沒事了。”
霍景闌一窒,重眸含笑,“好,我便不瞎操心。”
卿詞又是一笑,微垂螓首,靠在他的肩上,享受着這一刻的靜謐。
良久,她纔再次出聲:“景闌,我們出去走走吧。”
“你想去哪裡?”
他側頭看她一眼。
“去有螢草的地方。”
“好。”
霍景闌微微一笑,便想將她抱向輪椅。
卿詞卻是擡手止住他,“能不能不坐輪椅?”
不坐輪椅?
“我想你扶我出去走一走。”
她垂了墨睫,有點不好意思。
“好。”
紅衣男子想也沒想,便答應了她。
晚間的風還是有些許涼意,白梅冽香愈濃,將兩人縈繞在中間。
谷中幽靜,清淚閣更是鮮有人跡。
有一朵素美的笑容綻開在白衣女子的脣間,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手肘間的熱度一如以往,帶着令人安定的力量。
漫天滿地的螢草。
瑩瑩綠綠的微光,灑遍山間,令人錯以爲自身處於螢火的國度。
美,真的很美。
幻,真的很夢幻。
“原來不知不覺間山谷都植滿螢草了。”
卿詞不禁感慨。
“這麼多地方我又怎麼能一次走得完呢?”
“別忘了你身旁還有一支人肉手杖。”
“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
卿詞側眸覷他一眼,忍不住笑出聲來。
“當然有了,我不是這樣說自己嗎?”
霍景闌迴應:“我可是非常記得當時在冬之館答應了某白衣女子的請求的。”
“我哪有求你?你別胡說。”
“我有說那個白衣女子是你?”
霍景闌作撫額狀,“怎麼我沒有絲毫印象的?”
“你……”
卿詞瞪他一眼,“好啊,現在你也學會玩兒我了!”
“哈哈……”
霍景闌看她兩腮鼓鼓的樣子,不由輕笑出聲,他摟緊了她的腰,手指修長而有力,“縱是要我這樣摟着你生生世世又何如?我霍景闌永遠心甘情願這樣做。”
白衣女子緊緊靠在紅衣男子的懷中,兩人之間鼻息可聞,她聞着對方身上的藥香,臉上漸漸燒了起來。
“你這人說話怎麼如此露骨?這種話也說得……”
臉不紅心不跳。
“我這話露骨嗎?”
霍景闌吻了吻她的發頂,半抱着她慢慢在滿是螢草的小道上散起步來。
“我還有更露骨的沒有說出來,用不用我說與你聽?”
“你……你這是存心想看我笑話麼?”
卿詞哭笑不得,只順着他的步伐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
即使走得艱難,也終究是走着。
若是長時間坐在輪椅上,她會很快忘記走路的感覺吧?
“景闌,出雲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她還是問了出來。
“……你全都聽到了?”
霍景闌沉默良久,才問出聲來。
“是的。”
卿詞如實回答:“你在和漾華對話之時,我已經醒了,所以,我都聽見了。”
她頓了頓,“你明天要回京城嗎?”
“我會很快回來,你且在谷中安心養病。”
“我也跟你一起回去好嗎?”
卿詞執意擡頭望他,金眸熠熠,一眼看至對方心底。
“你身體不能勞累,留在谷中最好不過。”
他凝視她良久,硬是錯開了自己的眸光。
這種情況之下絕對不能心軟。
“你放心將我一人留在谷中?”
她低聲問道。
“……”
霍景闌一瞬無語,只聽見白衣女子再次說道:“那次你不在谷,趙泫塵便來了谷中,你佈下的陣雖然厲害,但還是一一被他打破,他長驅直進至谷中,谷中之人的性命都被他威脅,而我最後逼於無奈還是跟着他走掉……”
卿詞說至最後越說越小聲,眼中神色不及先前明亮,有層淺淺的霧靄瀰漫在她眼前,當時無助危急的情景又一一展現在眼前。
“好了,卿詞你不必再說下去了,景闌知道你害怕,景闌知道你不想再孤單一人,景闌這次真的是被你徹底打敗了。”
自那次他坦明自己的身份之後,他對她便再也沒有用過“哥哥”這個稱呼了,他而是用“景闌”,這個他沿用了二十年的,不屬於自己的假名字。
只因他一出生,便被人拋棄,根本就沒有名字可言。
卿詞被紅衣男子緊緊摟進懷中,頭頂上響起的悠醇嗓音令她覺得心安,她要和他一起出谷的目的已經達到,即使是自己在他面前耍了些許小手段才獲得了這個承諾。
但她並不後悔,因爲她知道自己這次真的是時日無多,一年,至多是一年的壽命,她便會因爲自己的心臟徹底衰竭而死去。
而他這次回京,必是請旨出兵來護衛出雲國的安全,與雪幟國的戰爭已是不能不打,這一場仗又要打多久呢?
怕是誰也沒有一個譜吧?
她卻要因爲自己身體的原因而要留在谷中,日復一日地等他歸來。
日復一日,那種煎熬的感覺實在是難受。
在她生命最後的一段旅程之中她已是不能再這樣白白地浪費時間,就算要死,她都想在死之前待在他身邊。
更何況,萬一這是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那該怎麼辦?
既然趙泫塵有能力破谷,那麼白浚衡也能,若他再次走了而留她一人在谷中……
卿詞搖了搖頭,不想再想下去,她是“執燈者”這個身份已經令自己困惑了很久,而她也不知道那名澹笑不驚的藍衫公子是否已經得知了這個消息,若然可以的話,她希望將這個隱秘的身份永遠帶進泥土之中,因爲,她早已清楚地明白到,幽煌冰環一出,這天下局勢又會怎樣的大亂。
三方爭鬥已是魚死網破,若然再有異軍突起又會怎樣?
沙漠墓穴之地多如繁星,當年那最後一名“執燈一族”的老人不慎將那一小幅地圖弄丟,本以爲藏有“幽煌冰環”的墓穴會永遠被埋沙土之中,可是不料最後輾轉還是讓她
得到。
而她,其實也清楚知道,她再也逃不掉“執燈者”的使命。
即使她是一名殘疾,即使她並不是“執燈一族”之人。
“景闌,你可有聽過‘執燈者’一詞?”
她擡起頭來望向他。
“執燈者?”
他銳了銳目,“可是那‘執燈一族’的繼承人,專門爲盜墓之人照亮黃泉深淵的‘執燈者’?”
“正是。”
卿詞頷了頷首,將目光投向遠處,她略一沉吟,還是出聲坦承:“若我告訴你,我是那執燈者,你會如何?”
“你是執燈者?那怎麼可能?”
霍景闌看定了她,眸中一片否定之色。
“景闌,我沒有玩笑之意。”
白衣女子修眉微斂,“我確實是那神秘‘執燈一族’的繼承人,至於我爲何會碰上這種怪事,我現在也無謂多說,我只是在想,御風國提出和親,是不是因爲那名男子查出我是‘執燈者’了?”
不然他娶我這個廢人又有何用?
“你的意思是說趙泫塵有可能查出你是執燈者,所以想以你爲要挾,逼雪幟國退兵?”
霍景闌的神色凝重起來。
“有可能是因爲如此。”
卿詞慎重地點了點頭。
白浚衡一直在尋找“幽煌冰環”的所在之地他早已知道,只是他也知道對方尋了這麼久還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必是缺了某方面的因素,而他沒有想到那最後開啓墓穴的鑰匙是自己相依爲命十多年的親人。
若然趙泫塵真是因爲如此而要娶她爲妻,並且可以出兵幫助出雲國,那麼之前一直困擾他的問題現在也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也不排除他要娶她也是因爲他對她有喜歡之情。
霍景闌猶記得與那名玄衣男子對話之時,對方那眸中一閃而過的精芒,那一瞬的微光消逝得過於迅捷,而他還是捕捉到那裡面有一種名爲熾熱佔有的情感。
出於對那種感情敏銳的觸覺,他已經可以斷定他對她有情,而那種“情”的程度,他卻是不得而知。
或許連那名玄衣男子自身,也會困惑吧?
而他自己卻清楚地意識到,他愛她重逾生命,十幾年的感情沉澱,十幾年的知心知交,十幾年的不離不棄,他早已看清楚了她之於自己是怎樣一種重要的存在。
而他們,那名時刻想帶她出谷的藍衫公子,還有那名屢屢傷害他的玄衣男子對她的瞭解又有多少?
有些事情不是單純的喜歡便能去佔卻或是擄奪的,這其中還包括說不清道不盡的緣由在裡面。
而他對她,永遠有的,只是純粹的愛戀與保護。
只是不知,那名藍衫公子知道趙泫塵提出這樣的要求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會立即出兵攻打雨琉腹地,將趙泫塵埋於暗處的軍隊盡數殲滅,又抑或是繼續奪取出雲國的城池,逼他們與他議和?
他的選擇實在是有太多了,睿智如霍景闌,也猜不出白浚衡會有什麼行動。
但願他別提出與趙泫塵同樣的要求便好。
不然,這樣真的要將他逼進死衚衕裡。
“景闌,出雲王宮是怎樣的?有歧雨谷漂亮嗎?”
白衣女子換了話題,不再談論方纔沉重的話題。
“那裡很大很漂亮,當然,與歧雨谷卻不能同日而語,因爲它們根本是兩種不同風格地方。”
霍景闌繼續帶着卿詞往前走去,偶有真正的螢火在眼前飛過,映亮了兩人的眸心。
“那王宮之中有什麼特別的建築?”
“要說特別的建築嗎?”霍景闌想了想:“那便要說王宮之中唯一一幢玉築無憂樓。”
“玉築無憂樓?”
卿詞咀嚼着這個詞,來了點興味:“那樓有什麼特別之處?”
“外面平凡普通,隱於衆多亭臺樓閣之中,但卻是內有乾坤,奢華至極。”
霍景闌只進過那幢奇特的樓裡一遍,可是印象卻是異常深刻。
據出雲國史書記載:這幢樓建立於六百多年前,而三百年前第四十七代出雲國主霍行之爲了將他的國後留下而毅然將她幽禁在那幢高可臨風的樓層上,但是霍行之深愛着的雲子洛後來也於這幢樓裡中消失,再也沒有其蹤影。
玉築無憂樓也於那個時候,被第四十七代國主封存起來,此後三百年間再也沒有被開啓過。
那次進得無憂樓純粹是好奇使然,隱隱是腦海深處潛意識戰勝理智,使他鬼使神差地進至樓內,而他甫一踏入那幢樓,便看見許多零零碎碎卻異常清晰的片段。
仿若另一個不存在的自己愕然驚醒,參與這樓內之人故事的悲歡離合。
有玄衣女子緩步上樓的纖瘦身影,那女子的發及至腳踝,卻是用一根玉簪鬆鬆挽起,一如他愛着的人那般,不會擺弄紅妝。
也有紫衣男子深深皺着眉頭的焦灼,他正看着牀上昏迷不醒的玄影,一遍又一遍地撫着她的鬢髮,令他這個局外之人都能清晰感受到他對她的情。
他是愛她的吧?
那雙金眸裡所流露出來的焦灼與痛心不可能是假的,而那名玄衣女子卻一味昏睡着,不肯起來看他一眼。
霍景闌明白那種感受,明白那種急而不得的焦躁,她明明在你面前,你卻沒有辦法喚醒她,只不停地焦急守着,想離開又不敢,唯恐自己轉過身去,她便醒來。
想不到三百年前的出雲國國主也曾如他這般,年年歲歲守候着一個人,而那個人的容貌與他的卿詞又是那麼的相似,以至於他一直錯以爲她也走進了幻景之中。
“你在裡面看見了什麼了?”
白衣女子打斷了他的思緒。
“灰塵,很厚重的灰塵。”
霍景闌用手比劃了一下,“那裡的灰塵有這麼厚,都快把我嗆死了。”
他決心不將自己真正在樓裡看見的情景告訴她,只因他已經把那裡的人與事當作了他們前世的某個片段,再怎麼苦怎麼甜都鐫刻到他的腦海之中。
“你下次應該罩個面紗再進樓裡,這樣就不會被灰塵嗆到了。”
卿詞定定望着他,似在想象着他戴面紗時候的樣子。
霍景闌脣勾淺笑,右手稍稍擡起她的臉頰,問道:“在想什麼?”
“想你。”
卿詞幹脆出聲:“在想你戴面紗時的模樣。”
“這有什麼好想的?”
霍景闌不禁失笑,輕輕彈了彈她的額角。
“這當然有了,景闌不事修飾便已經能惹天下衆多女子爲你傾倒,若然稍稍打扮一番,必然能將全天下的女子迷倒。”
白衣女子一本正經地說道。
“……”
霍景闌一窒,沒想到她會說出如此俏皮的話語出來,他轉念一想,將她緩緩拉近自己,重瞳碰上金眸,魅惑妖冶沉醉人心,“那麼未知這麼多女子之中有沒有那名名爲卿詞的女子呢?”
紅衣男子離白衣女子極近,兩人幾近鼻尖碰觸,不讓對方有絲毫躲閃的餘地。
卿詞眸光閃亮,也不迴避男子直望入心底深處的目光,她挑了挑眉,笑得有些許嫵媚,“景闌,其實這個問題你最清楚不過了。”
“我知道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那人能否再親口承認一遍呢?”
霍景闌笑得愈加蠱惑,長眉入鬢,眉梢之間盡是曖昧深情的纏綿,看得人怦然心動。
白衣女子驟然怔住,只用手撫上他白玉無瑕的臉頰,金眸之中閃着細細碎碎的光。
霍景闌任由她將手置於自己的臉上,脣畔間的致命笑痕有更深的妖魅。
良久,他反手抓住白衣女子的手腕,緩緩將她拉近,女子纖長的睫毛在眼底下晃動,螢草碧色氳上她略帶蒼白的臉,竟教人生出一種模糊的幻覺。
霍景闌伸手觸了觸白衣女子的脣,便不再猶豫,俯身吻了下去。
月色靜好,螢草正盛,流螢飄浮,世間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