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的這一番心思榮錦棠是從來不知道的, 在他心裡太后娘娘一如既往優雅端莊, 任何事情都打不倒她, 她也從來不懼怕任何人。
下午時榮錦棠就“陪着”付巧言去了御花園。
這個時節的御花園已經沒多少正開的花了,只有早梅和紅了的楓葉點綴了些許靚麗, 看着依舊美麗如仙境。
御花園實際上並不算很大,比行宮的鬥豔園小得多,不過結構精巧,亭臺樓閣一應俱全,榮錦棠牽着付巧言的手爬上落星亭,坐在小亭子裡賞景。
榮錦棠問她:“幫娘娘操心宮事煩不煩,累不累?”
付巧言笑,一雙大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不累, 還挺有意思的,比我自己在宮裡閒着有趣多了。”
榮錦棠道:“前幾日母親還誇你道辦事利落, 既娘娘都這麼說了,你就好好辦。”
“諾,我知道的。”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天, 宮人就把熱茶端了上來,他們就這麼坐在亭子裡發了半天呆,把所有忙碌的事都扔到一邊, 竟也覺得很美。
最後要走的時候,榮錦棠還感嘆一句:“原也沒覺得宮裡頭美,今天賞了景,竟覺出些平日裡沒有的滋味來。”
付巧言摟着他的胳膊, 也是很放鬆:“確實,以後陛下得了空,我們就常來如何?”
“很是可以。”榮錦棠笑言。
大概是心情很美,晚上回去,榮錦棠很是有些興致。拉着她一起沐浴,然後就關進屋裡胡鬧去了。
付巧言臉皮薄,不肯同他在浴室胡鬧,榮錦棠也不好太欺負她,小姑娘生氣起來他也是莫名有些忐忑的,所以每次都是回屋裡鬧騰。
在屋裡,也有屋裡的妙。
最起碼付巧言就會大方些,有時候會同意他心血來潮想起的花樣。
到底是青年人,他來了一回覺得很不滿足,就又纏着她再來。
付巧言已經困得不行了,小聲勸他:“陛下明日還要上朝呢,小心早上困頓。”
榮錦棠堵住她講話的嘴,輾轉反側,總把小姑娘的興致又勾了起來。
“怕什麼,反正他們都低着頭,輕易不敢瞧朕呢。”
付巧言很無奈:“您啊,每次都是嘴上說說,平日裡比誰都辛苦。”
榮錦棠哄她:“你好好躺着,我來更辛苦便是了。”
“……”付巧言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只又陪着他來了一回。
等到一切都結束,夜都深了,付巧言被他折騰清醒,反而沒那麼困。
榮錦棠是自己舒爽了,摟着她沉沉睡去。
付巧言悄悄嘆了口氣。
這段時間裡她知道他對她是越來越好,宮裡頭什麼好東西都要往她這裡送,要她一起用膳、讀書、玩樂、對弈甚至還要琴瑟和鳴,點點滴滴裡的那份融洽,已漸漸深入骨髓。
那些明裡暗裡的暗示,宮人們恭敬又敬畏的眼神,她其實都知道。
榮錦棠到底是男人心思,在國事上他總是能心細如髮,可感情上……就沒那麼仔細了。
付巧言想,他或許是喜歡我的吧?
這幾個月來,她經常有這個錯覺,也可能並不是錯覺。
兩個人真的彷彿尋常夫妻,他忙外面的事,她忙家裡的事,夜裡坐在一起用膳聊天,一天也就過去了。
等以後有了娃娃,或許還會一起逗弄逗弄孩子,然後陪伴着他們長大。
她經常會偷偷想,這一切要是真的就好了。
每當情意正濃的時候,她總想張口問他那些話,可到了嘴邊卻一個字都不敢講。
這些時候,她總告訴自己要守住自己的心,不叫自己越雷池一步。像淑太貴妃那樣淡然多好?可她總覺得自己辦不到。
他對她的細緻體貼,對她的關心愛護,哪怕尋常百姓家的正頭夫妻,也是少有的。
因爲他太好,她就總是忍不住想要更多。
人心不足蛇吞象。
付巧言又嘆了口氣,再這樣過下去,她就真的守不住自己的心了。
榮錦棠大概是聽到了她的嘆氣聲,迷迷糊糊醒來,摟着她拍了拍後背:“乖乖,快睡。”
這人有時候就喜歡叫她乖乖,像是在安撫小孩子,實在是忒令人不好意思了。
付巧言把臉埋進他肩膀裡,依偎着他漸漸睡去。
第二日下午,付巧言就下帖子請了六公主來。
榮靜柔時間掐的很準,付巧言剛午歇起來沒多久,就聽她在外面嘰嘰喳喳講話。
晴畫忙出去請她去了茶室坐,晴書準備好茶點和剛學會的奶茶送進去,趕緊着就退了出來。
付巧言把琉璃盞往她面前推了推,一股子醇香茶味就飄了出來。
“這是晴書最近跟御膳房新來的北地師傅學的,講叫奶茶,放點蜂蜜,味道很獨特。”
兩個人就盤腿坐在小塌上,靠着軟墊很愜意。
六公主以前在宮裡其實沒什麼玩伴,五公主比她大七歲,等她略懂事些姐姐也就出宮開府迎駙馬了。七公主又才九歲,是個很乖巧的小姑娘,跟她這種“皮”的玩不到一起。
到了今年,才隱約同付巧言親近些。
她其實知道付巧言請她來是爲了什麼,縱使心裡頭緊張,還是端起琉璃盞喝了一口。
唔,又甜又香,奶味濃郁裡還有紅茶的清香,確實很好喝。
她笑:“真不錯,婕妤這裡的宮人都是心靈手巧。”
當着母親和皇兄的面,她會爲了逗趣叫付巧言小嫂子,如今就只有她們倆,真的也不需要那些虛僞的話了。
付巧言不是那等虛僞人,她也沒必要再奉承。
“公主聰明,心裡頭其實都有數。”付巧言嘆道。
“那……你就先告訴我,最後結果如何了吧。”榮靜柔有些不情願,還是問。
付巧言笑笑,把那一小碟做成花朵樣子的酥點往她那推了推:“其實駙馬的人選太后和娘娘選了很久,最後定了同一位。”
她頓了頓,賣了個關子:“後來也叫我去參詳了一二,我看過之後,選的也是他。”
榮靜柔更緊張了,她道:“哎呀,你就別抻着了,急死我了。”
付巧言放下琉璃盞,嘆了口氣:“跟你之前同我講的,背道而馳。”
榮靜柔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有時候其實事情就是這樣,孩子總覺得家長們一意孤行,其實大多都是家裡老人的一片苦心,到底是過來人,爲的也就是她過得好。
願意做駙馬的本身就不能有太大的抱負,他們不能任實職,最多也就是宗人府、內務府和禮部這樣的地方任些虛職。若是像之前幾位公主的駙馬最好,一心自己的小事業,開鋪子也好,做教授也罷,總也有份營生。
武將其實是可以做的,只必須要出京,且最多也就是輔國將軍了,當不上一二品的主將。
既都尚了公主,誰又願意去邊疆賣命呢?
反正至今是沒有的。
榮靜柔白着臉,她很不甘願道:“便是在軍中選個家世一般的也成。”
大概小女兒都有個英雄夢,榮靜柔現在這樣反應太正常了。
她問:“難道婕妤以前,沒想過這些嗎?”
付巧言愣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卻苦笑着搖了搖頭。
在榮靜柔現在這個年紀,她還想着怎麼在宮裡頭熬下去。當自己的生活都無法保障,誰又有別的心思想些風花雪月的事?
“公主,”付巧言頓了頓,這一次嚴肅許多,“邊關將士保家衛國,用生命捍衛大越尊嚴,他們拼的是軍功,是將來封狼居胥的榮耀,而不是戎裝換了華服,過往功績一概掩埋,成爲一個皇室公主的附屬。”
“若是您,您願意嗎?”
榮靜柔呆住了。
在她的思維裡,她是大越最尊貴的公主,她應當要什麼便有什麼,她從來想的都只是自己。
她是很聰明,也一直都很明白,可她到底出生便是金枝玉葉,這個方方正正的皇宮,阻礙了她的眼睛。
付巧言沒再繼續刺激她,她自己吃了半盞茶,這纔等到榮靜柔的回答:“那你告訴我……選的是什麼樣的人?”
付巧言鬆了口氣。
先問的是什麼樣的人,而不是身份,這位公主還是決定妥協了。
她笑笑,聲音輕靈又溫柔:“是安國侯家的小公子,是叫穆漣徵,樣貌英俊,身材高大,同公主是很相配的。”
榮靜柔“咚”的一聲把茶盞放回桌上,吃驚道:“居然是他?”
付巧言有些不明所以:“怎麼,公主認識嗎?”
榮靜柔吭哧半天,她裝模作樣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見付巧言正目光炯炯看着自己,還是挺不住講了:“之前,我偷偷跑出宮玩過的。”
“什麼?”付巧言很是吃驚,“公主怎麼辦到的?”
榮靜柔癟了癟嘴,索性破罐子破摔:“皇子們每月都可以出宮玩,我就拿老七以前的秘密威脅他,把他的出宮腰牌騙了來。”
付巧言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榮靜柔繼續道:“大概是三年前,我那個時候好奇賭場是什麼樣子,就打扮成男孩樣去了。”
“公主……”付巧言皺起了眉頭。
她這個樣子,看着跟皇兄發怒真的好像,榮靜柔竟然覺得後背發冷,態度就更恭敬了:“我錯了我錯了,就只去過那一回,我保證。”
付巧言道:“公主繼續說吧。”
“我不太會玩嘛,看賭場裡有一羣人在奉承一個小哥哥,他就比我大幾歲,玩的特別好。”
“我就湊過去想叫他教我,結果……”榮靜柔一張小圓臉都皺成一團,“結果他訓了我一頓,說少年郎不得賭博,這會毀了一輩子,還叫人把我趕出去。”
付巧言覺得這位穆二爺,聽起來確實很不錯。
“他也是爲你好。”
榮靜柔道:“我後來就打聽他是誰,才知道是安國侯家的小紈絝,心裡頭一直記着他呢,總想打回去。”
“公主,”付巧言輕聲道,“這位穆二爺是不好賭的,他當時爲何而去這個不得而知,或許下回見面時您可以問問。”
“不過他既然知道規勸少年人,足見心性不錯,哪怕不是才高八斗的狀元郎,也算是君子了吧?”
榮靜柔撇嘴,倒是沒反駁。
付巧言道:“他本人陛下是瞧見過的,您講他是紈絝,但您肯定不知道,許多玩樂他玩得比您好多了呢。”
對付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這一招百試百靈。
榮靜柔一聽就兇道:“我不信!”
付巧言淡笑,表情也溫婉和煦:“那回頭陛下招他覲見,公主親自考考他吧。”
晚上榮錦棠回來,見付巧言正哼着小曲在那繡腰帶,就知道下午跟榮靜柔的官司她肯定贏了。
“怎麼?那丫頭沒把你這攪翻天。”
付巧言還是很喜歡榮靜柔的,聽了瞪他一眼:“怎麼這樣講妹妹,仔細她聽到生氣。”
她倒很維護六公主,榮錦棠心裡頭不知道爲何更不太高興。
怎麼覺得在她心裡淑太貴妃、她弟弟甚至六公主都比自己重要呢?
榮錦棠無奈地嘆了口氣,少頃就咳嗽一聲,正經道:“那如何了?”
付巧言笑着迎上來,一雙紫葡萄般的眼眸亮晶晶的:“自然是成了,我勸了公主,她答應同穆公子見見。”
榮錦棠這回徹底放心了,伸手捏了捏她鼻子:“我們巧言最厲害,連娘娘都不願意惹她,叫你一個下午搞定了。”
付巧言難得有點小得意:“我當然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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